從空間開始,讓人與物溫柔再生──專訪一碼 IMMA 團隊:「對自己重新定義,才是生命最美的創意」

by 郁子

(一碼村共同創辦人黃芳惠、吳婷婷。攝影:劉郁葶)

你認為「一碼歸一碼」是溫柔的詞句嗎?事事獨立看待、不應混為一談的界線分明,比起溫暖人情,多數人應該更容易聯想到「各人自掃門前雪」的淡漠疏離。

以此為名的「一碼 IMMA」團隊認為——詞句能有不同解讀,每個人與物也都蘊含新生的可能、值得重新被定義。2021 年 10 月,他們在群眾集資挖貝 WaBay 發起《一碼村》地下異托邦──再生集資計畫從城市角落的老舊地下空間出發,以「一碼歸一碼」之名,訴說一個個溫柔革命的生命故事。

一碼村」位於台北市萬華區南機場的忠恕社區,與 2020 年底宣布熄燈的社區營造基地「南機拌飯」僅有幾步之遙。那一帶的街道充滿褪色的時代感,幾乎每戶人家都有加裝老式的橫條鐵窗;鐵捲門上的汙鏽肉眼可見,外壁磁磚也佈滿歲月風化的陳舊斑駁。

從寫有「信義門」招牌巷弄拐彎,順著指示走下樓梯;小路深處有一道半敞開的紅色鐵門,幾株黃金葛沿著牆磚,爬上「一碼 IMMA」白底黑字的招牌。上午 10 點的陽光燦爛傾瀉,映著自動澆水器灑下的細緻水霧,一彎七色虹彩若隱若現,為老舊的建築添了幾分自然生氣。

(一碼村內部環境,當天有舊衣回收工作坊的成員在進行手作課。攝影:劉郁葶)
一碼歸一碼:從願景激發想像,共創實踐分享回饋
一碼村是 2020 年成立的「實體社區互助空間」,超過 400 坪的偌大場地目前共有人生百味萬華大水溝二手屋浪人食堂台灣社區實踐協會五角拌等約 10 個在地社福組織進駐。室內採開放式設計,空間色調柔和暖黃,公共區域有不少桌椅隨興擺放;地上的大小盆栽生得極好,櫥櫃上處處可見漂著水草的生態瓶,不見天日的地下室仍充滿綠意生氣。

一碼 IMMA 的取名源自英文“Image”、“Imagination”的讀音縮寫。」一碼 IMMA 共同創辦人黃芳惠解釋,團隊內部討論時,很常是先有個共識畫面 (Image) 激發想像 (Imagination),彼此想法交織凝鍊,眾人就能一起將想像建構成真。「我們也希望『分享』與『回饋』不是對價關係,而是『一碼歸一碼』的自由表述。」使用空間的人可以用各種形式、在不同時間回饋分享,「甚至不用回饋也沒關係,有餘裕時願意分享,這樣都很好。」黃芳惠說。

別人不要的家具、盆栽、故障電器、零件木料,在一碼村會被分門別類妥善收藏,透過空間改造、舊物回收整理等行動,尋回新的價值與模樣。比如手作飾品纏繞的紅色線圈,來自故障電腦的零件;可愛的多肉紙盆栽,是用尿布再生紙創作而成;倉儲區的空牛奶瓶,是書屋花甲團隊的方荷生里長發送物資時所剩,正好用來盛裝手作家事皂的肥皂液。從手作共創新的分享回饋,舊物生命流轉的痕跡,在一碼村中俯拾即是。

這地方早期是國軍福利合作社,到現在也有 50 多年歷史了。」一碼 IMMA 共同創辦人吳婷婷指出,400 多坪的老舊空間,要一次修理翻新幾乎不可能,不如想想如何與它和平共處。她指著腳邊安上輪子、宛如小森林般茂密的植物箱,「像這個戰車,除了能自由推動,也剛好解決這邊天花板的漏水問題。」既然不期而遇,那便隨遇而安;一碼村沒有固定的模樣,所有空間擺設都是隨時可以變動的,「我們很常是在重新安置的過程中,找到人、物、空間可以共好的狀態。」。

(一碼村共同創辦人黃芳惠、吳婷婷。攝影:劉郁葶)
從南機拌飯到一碼村,一起把社會行動走得更遠
一碼村的前世今生,得回溯到從前的「南機拌飯」。2015 年,一群長期從事社區營造的工作者,因緣際會下發現南機場二期整建住宅有塊閒置的地下空間,一夥人便跟房東租了 60 幾坪空間進駐,並將場地取名為「南機拌飯」。南機拌飯不賣飯,他們注重的是「拌」──透過共煮共餐、送餐關懷、共享資源等社會行動,將附近居民拌在一起,促成更多社區間的交流互動在此發生。

一碼 IMMA 共同創辦人吳婷婷和黃芳惠,分別來自「原典創思」、「粉紅豹文化」團隊,兩人過往都有社造培力、空間營運的相關經驗。當時,兩個團隊是南機拌飯團隊的輔導員,從駐點計畫申請、空間前期建置、乃至大型活動量能支援,一路協力催化「南機拌飯」成立,也陪伴年輕夥伴展開一次又一次的創新社會行動。

「第一、二代的夥伴,對於整個行政資源的引入方式,是相對熟悉的。但成長過程中,他們也逐漸發現自己的不足之處,可能就會轉職或出國學習。」黃芳惠指出,這樣的斷層對於第三代剛畢業的夥伴而言,其實是非常大的壓力。「他們對工作與生存已經很焦慮,又要想辦法創造資源、維持整個空間的營運,小心別把前人累積的資金燒光⋯⋯」眼看年輕夥伴來來去去,組織成員幾代更迭,兩人開始思考──是不是能邀更多人一起,專門經營空間維管?

她們於是鎖定了南機拌飯隔壁、那間外表老舊的廢棄合作社,以空間再生為楔,展開一碼村的故事篇章。「南機拌飯比較像是萬華區同世代青年間的鏈結羈絆,一碼村的共伴則是跨世代、跨議題、跨領域的。」黃芳惠分析,「像我們有一定年資,對於空間營運相對更有經驗。如果能集不同專業共同加持,顧家的工作就交給我們;年輕人多進多出、或者想把行動拉到更遠的地方,空間也能持續穩定地經營。」。

(大水溝二手屋團隊成員鄭崴。攝影:劉郁葶)
以空間起承,轉動人與物的再生循環
面對外在世界的快速變動,從老屋再生的一碼村,兀自在萬華南機場一隅,長成一種不急不緩的自在從容。仔細觀察這裡的活動,舉凡家電維修、植物藝術創作、舊衣回收整理、手作肥皂,大多都與「手作」有關。

我們沒有要大家做出多美的作品。物的再生是一種媒介,讓大家能靜下心與自己相處。」黃芳惠分析,人與人之間的對話是二元對立的,你來我往快速拋接,一旦漏球對話就會尷尬卡頓。「但『物』是沉默包容的,你可以重複練習、把它調整成腦中想像的模樣;也可以鬆散地不多加修飾,保留它原來的特色。」。

手作是一種與自我對話、修復、探索潛能的過程──人會慢慢意識到自己的障礙困境、理想期望;可能從行動實踐中獲得療癒成就,或者在嘗試過程中,重新定義「好」的標準。2020 年來到大水溝二手屋工作的鄭崴,平時除了打理店務,也陪伴來此工作的社區單親媽媽回收整理舊物。「來到這裡的每個媽媽都有自己的課題。有些是兒女、有些是婚姻,我們不能也不是要幫忙解決問題,而是陪伴大家去經歷當下的事情。」。

鄭崴表示,日常生活的困境,容易使人的精神變得耗弱麻木,無暇注意內在狀態。「是什麼讓我這麼痛苦?為什麼事情一直無法解決?當我們把注意力放回內在,才能有所覺察,從而產生選擇、改變現況。」透過交流引發生命共鳴,將生活脈絡與內在思緒梳理清楚;即便最終的選擇是不改變,至少知道所有的情緒其來有自,眼前的困境或許是當下最好的選擇。

對自己的重新定義,才是生命最美的創意。」黃芳惠的這句話,或許能成為一碼村的最好註解。物的再生,為人帶來新的可能;人的再生,為物帶來新的生命——作為承接再生的場域,一碼村擁有能包容多元差異的溫柔彈性,比起來到這裡的每個人,更先一步接納他們自身的衝突混亂,安靜伴其找回自在與自信。

(一碼村創新志工黃燕玲。攝影:劉郁葶)
串聯社福組織協力,撐住社會也需要被社會支撐
2021 年因應空間營運資金需求,一碼村發起《地下異托邦──再生集資計畫》。「地下異托邦」這幾字,不熟一碼村的人或許會有些困惑;但長期旅居國外的創新志工黃燕玲,就曾以土耳其的凱馬克利地下城作比喻。「當時基督教徒是因為宗教迫害躲到地底,一碼村也給我一種類似的聯想。它像城市中的綠洲,允許各種背景的人、用不同方式自在生活,彼此互動互助、平等相待。」黃燕玲說。

相較於聚焦萬華社區的南機拌飯,這座隱於市卻不隱世的地下異托邦,想解決的是整個城市對世界的疏離。2021 年 5 月,一碼村因應 COVID-19 疫情衝擊,與人生百味芒草心浪人食堂大水溝二手屋夢想城鄉等萬華社福組織共組「街頭聯合防疫物資中心」,協助無家者度過生計與防疫困難。「那次真的很奇妙。10 多個組織沒有任何人是頭,但大家都很有默契。」哪個生產鏈缺工?有哪些夥伴可以媒合?吳婷婷感慨道,或許是因為曾經合作,所有事情都在短時間內水到渠成。

集眾人之力,想像的願景一次次凝實──目前為止,一碼村已與 20 組以上的在地 NGO、社群夥伴合作;陪伴人們修復自我的同時,也開發出 80 多種物料再生循環的可能,並提供超過 6,000 小時的工作機會。然而,400 多坪的老舊空間經營不易,為支持共創再生的社會行動,營運收入扣除各項成本,一碼村每月仍有 15 萬元的資金缺口,需要更多社會大眾集資支持。

(圖片來源:《一碼村》地下異托邦──再生集資計畫頁面)
群眾集資作入口,歡迎前來一碼村感受新生
坦白說,集資過程中我們一直在矛盾中左右拉扯。」黃芳惠解釋,她們希望分享與回饋是不受限制、不必等價兌換的「一碼歸一碼」;但贊助回饋的方案設定,更像是誰捐了多少錢,就可以獲得多少回饋品。為此,團隊在集資頁面附上志工表單,號召大家以不同形式加入一碼村,也刻意將每個方案的贊助金額調低;除了「漂泊桌使用權」、「療癒時光再生行動」等回饋項目,所有方案還都包含一張「一碼村民證」。

單純透過影像或文字,其實很難理解一碼村在做什麼。」吳婷婷說,一碼村並不是想要一個很昂貴的關係;所有的回饋選項其實都是一種邀請──來一碼村看看、跟大家玩在一起吧!「很感謝那些願意提前相信、支持集資的贊助者。我們誠摯邀請大家成為一碼村民,也期待集資之後,能與更多人寫下一碼歸一碼的故事。」。

>>> 點我前往「一碼村」地下異托邦

你可能會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