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面攝影:jie)
這天下午,我們來到了看見・齊柏林基金會位於新店的辦公室,《看見台灣》齊柏林導演的兒子齊廷洹開了門直說不好意思,大小紙箱堆疊地上,幾位夥伴正忙於搬家前的整理。
與此同時,他們發起的《齊柏林空間共建計畫》集資金額已突破 1,500 萬台幣,贊助人次也已有 5,000 多人——在齊柏林導演罹難於直升機事故後,看見・齊柏林基金會希望透過群眾集資的力量號召 3,000 人共建「齊柏林空間」,將齊導生前超過 30 萬張空拍影像作品數位化、收藏在位於淡水的實體展覽空間,領著更多人的心與眼,看見台灣的美麗與哀愁。
(圖片來源:看見.齊柏林基金會)
從《看見台灣》到《齊柏林空間共建計畫》
回顧 2013 年,家喻戶曉的《看見台灣》也是透過群眾集資,成功在中正紀念堂舉辦了一場多達 3,000 人同時參與的露天首映會。
「其實那一次有點誤打誤撞」齊廷洹笑說,《看見台灣》拍片成本超過 6,000 萬台幣,但空拍紀錄片在市場上不是討喜的類型;當行銷公司的人試看後感動說出「你們這至少可以賣 600 萬!」,齊柏林父子倆仍焦頭爛額著下一步怎麼辦。
那時齊柏林心想,如果這部片注定慘賠,是不是可以先邀請一些想看的人來看?齊廷洹也注意到「群眾集資(Crowdfunding)」的風潮吹入台灣,提議爸爸結合這個方式一試。
(圖片來源:《齊柏林空間共建計畫》集資頁面)
化肯定為支持,回饋方案金額有巧思
有了《看見台灣》首映集資的成功經驗,齊廷洹認為這次《齊柏林空間共建計畫》籌備得更細緻,每一個回饋項目的金額設定都有其意義,例如 608 是基金會成立的日子、1,227 取自齊柏林的生日、15,000 是直升機的飛行高度,36,197 是台灣土地總面積⋯⋯。
當你點進《齊柏林空間共建計畫》首頁,俯瞰山林的影像搭配背景播放的《看見台灣》電影配樂,也試著讓人從中感受齊導從高空看見台灣的視角。
齊廷洹發現,在這個集資計畫的贊助者之中,很多人並不特別在意會收到什麼實體回饋品,像是一年期的入場 Free Pass,甚至有贊助的長輩主動跟他說:「我不拿這個沒關係,之後再買票多來幾次就好了。」更有趣的是,在 608 元的回饋項目裡還出現同一人重複贊助 10 次,原以為是一時操作失誤,詢問才知道該位贊助者這麼做,是希望一家老小的名字都能列在齊柏林空間紀念牆上留念。
「大家願意在這個計畫裡留下自己的名字,希望一起被記得、被留下,而且以這個行為為傲,這讓我很高興也很感動——我們真的是被肯定的!」齊廷洹透露,這次集資計畫選在齊柏林生日 (12/27) 當天啟動,原本擔心 3,000 人的目標可能要 3 ~ 4 個月才有機會達到,沒想到迴響比預期熱烈得多,一月底就振奮達標。
「很開心有這麼多人還記得我父親,願意給我們這個機會!」
(圖片來源:看見.齊柏林基金會)
選址多方考量,「齊柏林空間」落腳淡水
起初,看見・齊柏林基金會找到交通便利的圓環路段,但發現室內格局不符需求、房價也相對高昂;曾經也相中內湖的建物空間寬闊,但附近多為公司行號,少了些觀光熱區的親切愜意。
最後在多方考量下,齊柏林空間確定落腳於淡水老街尾端的著名歷史建物「得忌利士洋行 (後棟)」,希望能結合周遭的淡水老街、雲門劇場等,為淡水文化行程添些色彩。
「我父親有兩個對他特別有意義的地方,一個是台北 101,一個是淡水。」每回齊柏林結束北台灣的飛行拍攝,歸程總會經過日落時分、襯著滿天橙紅的台北 101 ——那畫面讓他有熟悉的感情,是一種回家的感覺。
「淡水也是他從北台灣出海,回來一定會經過的地方。」齊廷洹補充,再加上淡水坐山面海、漁人碼頭又有小時候全家人一起出遊的回憶,將齊柏林空間設置在這裡,相信父親會喜歡;目前基金會規劃在館內提供中、英文導覽,未來若能尋得適切的合作對象,也不排除將導覽文字翻譯成更多不同語言,讓更多外國觀光客來到這裡認識台灣。
(攝影:齊柏林,照片提供:看見・齊柏林基金會)
累積 25 年的飛行,齊柏林其實很怕高
聊起空拍地景的魅力,齊廷洹興奮形容:
「從高空看台灣就像是套了 Instagram 濾鏡,看起來特別美!」
「有次我去日本爬阿蘇山,拍下照片傳給我爸說『哇你看這很像抹茶冰,有深綠、淺綠。』結果他就回傳一張照片給我:『台灣也有抹茶冰哦!』」那張照片拍的是能高安東軍屯鹿池,齊廷洹一看好驚訝也好感動,彷彿看見了世上最美麗的高山草原。
(攝影:齊柏林,照片提供:看見・齊柏林基金會)
八八風災後辭掉公務員,加緊腳步追夢去
「還有,我覺得這張很好地說明了『空拍藝術』跟『遙測影像』的不同。」齊廷洹找出一張屏東恆春鵝鑾鼻的空拍照片:「你如何把這個景的美用空拍呈現出來,構圖又有特色?」他還想起父親有次去紐西蘭拍電影《魔戒》裡的草原,分別以平地與高空的視角拍,前者有如 WINDOWS XP 桌布,後者卻有震撼人心的電影感。
或許俯瞰的新鮮是一種魔法,讓齊柏林暫時忘了自己其實很怕高。
「我父親有蠻嚴重的懼高症,他平常到二三十樓的高度就會開始怕,不敢靠近窗邊。我一開始也不相信,我問他空拍怎麼克服的,他說:『很簡單啊!就跟駕駛聊天不要看下面,那拍照的時候從觀景窗看出去,就會忘記自己在哪裡,只專注在要把景拍好。』」
「八八風災那一次,可以說是我父親決定辭掉公務員、專心拍攝的轉捩點。」齊廷洹回憶,當時齊柏林的年資再等 3 年就可以拿到退休金,但他選擇不等,只因自覺年紀大了體力退化快,想做的事情就要更加緊腳步去做。
「有些人會談到的,熱情重要還是能力重要?我還是覺得,如果沒有了熱情,你不會持續培養自己的能力、成為不平凡的人。」這是齊廷洹從父親身上學到的,人因夢想而偉大。
(攝影:齊柏林,照片提供:看見・齊柏林基金會)
看見玉山,擁抱我們的驕傲
現職為高中國文教師的齊廷洹,偶爾受邀到校園講座分享父親的拍攝經驗與故事,也會把父親的空拍作品融合教學現場。例如,高中國文課本有一課是陳列寫的〈玉山去來〉,講解課文前他會拿幾張齊柏林拍的玉山照片出來,學生們看了有人猜是喜馬拉雅山、也有人猜是在歐洲拍攝,答案一揭曉大家才驚呼,這麼美的地方就在我們台灣。
「其實台灣玉山才是東亞第一高峰,但大家反而對中國喜瑪拉雅山、日本富士山更有印象。」你或許也聯想到了,日本有「超級月亮」沉入富士山形成「珍珠富士」的畫面被大量分享,而回頭看看台灣玉山,能引發的社群熱潮卻不多。
「台灣是一片多元的土地,政治立場也很分歧,但總是可以有一個集合吧,不管你是藍是綠、不管你想做什麼,應該都有一個是我們可以有所共鳴的吧?我父親覺得那就是玉山,我們有一座這麼漂亮的山,英文也很好聽,叫 “Jade Mountain”。」齊柏林對玉山的愛之深,連個人 e-mail 帳號裡都要放 “3952”,玉山的標高正是 3,952 公尺。
如今,齊廷洹也想用爸爸留下來的作品喚起共鳴:玉山可以是台灣人的驕傲,就像日本人提起富士山、法國人提起羅浮宮。
(攝影:齊柏林,照片提供:看見・齊柏林基金會)
台灣的美麗與哀愁,都必須被看見
「我會跟學生說,你們生在台灣真的很幸運,地理課介紹的很多地形都可以在台灣看到實例;他們看了照片也會覺得台灣真的很漂亮,再回去看土地有污染的畫面時,才會特別有感覺。」
「我希望能引起他們⋯⋯,不見得是『愛台灣』的情緒,而是一種憐憫:台灣像是一個曾經天真活潑的孩子,受到了暴力對待。」如同吳念真在《看見台灣》裡的旁白說「一起看見台灣,一起去看這個島嶼的美麗與哀愁」,齊廷洹認為台灣的美麗與哀愁並存著,都必須被看見——如果不曉得這裡曾經多美麗,當那些怵目驚心的畫面出現時,你又怎麼會心疼心痛呢?
曾有學生和齊廷洹聊到雪崩逃生知識,他反問「那你知不知道,土石流來了該怎麼跑?」,學生卻回他:「應該不會遇到吧!」。那次對話讓齊廷洹有些感慨,明明我們住在年年有颱風、地震的台灣,林肯大郡災害 (1997 年)、921 大地震 (1999 年) 發生距今也不算太久,孩子對土石災害的威脅,怎麼好像沒什麼感覺?
齊廷洹還提到,自己任教的私立高中學生大多家境不錯,對有一餐沒一餐、無家可歸的逆境較不易想像,因此在講到杜甫詩作〈自京赴奉先縣詠懷五百字〉時他會提醒學生,詩裡敘寫貧富懸殊的「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在今日社會仍有其態樣,並非看不見就等於不存在。
而這也呼應了父親以身作則教導、至今仍讓他惦記在心的原則:當別人有需要的時候,你能力所及一定要去幫忙。
(圖片來源:看見・齊柏林基金會)
電影可以明天再拍,可是飯不能明天再吃
在《看見台灣》上映前,有位幼稚園業者看過預告片深受感動,直接想捐出 10 萬元;齊柏林幾乎要高興收下了,卻剛好看到偏鄉學童挨餓的新聞,轉念就請對方把這筆錢改捐到當地。
齊廷洹當時不解,10 萬元畢竟也不是小數字啊,爸爸在想什麼呢?齊柏林毫不可惜地告訴他:「電影可以明天再拍,可是飯不能明天再吃。」他突然覺得爸爸想得好有道理,不只看見台灣,還看見了別人的需要。
即使是拍電影成功了,也沒有忘記曾在起點幫助過自己的每一張面孔。
在《看見台灣》創下台灣紀錄片票房新高紀錄、榮獲金馬獎肯定之後,有企業主動表示願大手筆贊助無上限預算用於拍攝《看見台灣 II 》,唯一要求是整部片只能冠名該品牌。當時齊柏林一聽到就覺得行不通,他擔心這麼一來,會讓那些曾贊助《看見台灣》、想再贊助《看見台灣 II 》的朋友被拒於門外:
「不行啦!我們怎麼可以因為自己成名了,就拋棄一開始支持我們的人?就算他能捐的錢不多,至少是在大家都不看好我們的時候,那我們就要回報他。」心軟又直爽的齊柏林也曾是同業眼中釘,因為只要是將作品授權給教育事業使用,一想到自己的照片能放在課本被小朋友看到,他就覺得好高興,會把價格算得更便宜——在同業看來,這行為是削價競爭。
「還有人曾經中傷他、後來又回頭想找他幫忙;他也不記恨,一輩子從來不恨人,只是當下會非常鬱悶,情緒過了就沒事了。」不是沒有委屈,是不讓委屈往更深處去。
「我覺得這就是我爸可愛的地方。」齊廷洹從爸爸肩上感受慈悲與原諒,自認還有很多需要學習之處,也不喜歡爸爸被媒體「神化」,畢竟從真實發生的種種看來,齊柏林不過是一個有血有肉、又傻又善良的逐夢人,而你我正在經歷的這片土地的美麗與哀愁,也不是任何一個神所能造就;當一個個血肉之軀都有了覺知、有了願意付出的動能,土地才會有生生不息的可能。
(圖片來源:看見・齊柏林基金會)
更遠的未來:一起尋找「下一個齊柏林」
齊柏林過世後,各界人士紛紛前來靈堂致意。原本家屬預估人潮大概在兩週內結束,結果整整一個月每天都有人來,有些還是從東部、南部特地北上,只為了親自向齊導道別——齊廷洹在一次次的握手與鞠躬中,才知道原來爸爸曾捐錢給某個棒球隊、某所小學⋯⋯。
「我從來都不認識那些人,可是覺得好感動,原來我爸在我看不到的地方做了這麼多事,而且他不是為了求回報,只是覺得如果看到了而不做,心裡會很難過。」早在我們還沒有「群眾集資」概念的年代,咬牙逐夢的齊柏林導演,就已經是一位積極助人實現夢想的贊助者。
怎麼做能夠將齊導的精神延續下去呢?在這次的《齊柏林空間共建計畫》裡,除了將集資金額用於空間規劃外,尋找「下一個齊柏林」的行動亦悄悄醞釀中。齊廷洹指出,具體做法其一是舉辦營隊、透過專題競賽的形式,讓孩子擁有親自操作空拍機攝影的體驗;其二,則是希望透過看見・齊柏林基金會的力量,為有志於影像創作的青年媒合企業贊助。
「我只拍台灣,因為我和台灣土地談了一場戀愛。」曾如此告白的齊柏林導演,直到生命終章都是為了用一己之力再為這島嶼做些什麼。這場齊導談了一輩子的戀愛,如今要透過《齊柏林空間共建計畫》交棒給世世代代的台灣人,繼續看見台灣。
>>> 點我前往《齊柏林空間共建計畫》
【延伸閱讀】號召 3,000 人繼續「看見台灣」!齊柏林空間共建計畫正式啟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