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道女生不能有慾望嗎?專訪「潮間帶」團隊:跳脫框架,奪回情慾自主權

by Mu

(封面來源:《潮間帶》團隊提供)

3 月初的早晨,天氣微涼,台灣第一個女性情慾片品牌「潮間帶」成員—— 創意總監 I Lan、影像製作人 Cora,身穿風衣走進採訪地點。初次見面,兩人透著不易親近的氣息,然而話匣子一開,宛若置身下課後的校園,三五好友並肩而行,吱吱喳喳說著只有彼此才懂的語言。

潮間帶團隊,共有 4 名夥伴。留著一頭長直髮的 I Lan 說起命名由來,「所謂潮間帶,如果大家有在教科書學過,會知道它每天至少漲、退潮各一次;以此為品牌名稱,是期許每個人都可以把『情慾』看成是很『正常』的事情,每天來來去去都不會覺得怎麼樣。」另一方面,她們也希望創造出一處讓所有人,都能夠安心抒發慾望的地方。


(圖片來源:《潮間帶》團隊提供)

為什麼我們不能自己做選擇?

我個人其實對女性情慾影片有創作上的熱情,現在談女性感情的影片,主要都以偶像劇為主。這件事就滿可惜,因為它可以切的幅度滿有限。我想用另一種影片的形式,來探討女性情慾更深的這一塊。那當然跟女性可以擁有更多選擇也有關係,就覺得它應該是要被拿出來討論或正視的議題。」縱橫影像創作多年、頂著一頭俐落短髮的 Cora,雙手插在胸前坦然道出參與潮間帶的想法。

一旁的 I Lan 接著補充,「會想要來當第一個人,其實都有一個原因叫做『憑什麼我們都沒有選擇』?通常人都會是當我有選擇之後,來選擇要或不要啊。可是現在我們是沒得選擇,你就只能去看那些自己不一定喜歡的東西。」面對女性在充斥男性視角的 A 片市場中,總面臨「退而求其次」的無可奈何, I Lan 忿忿不平,「如果我們在要求不管兩性也好,或各種事情都可以有個公平對待的話,那這件事顯然沒有公平正義。」。

I Lan 拿出熱門成人網站 Pornhub 截至 2020/12/17 (四) 的數據說明,網站 2,902,212 部 A 片中,女性向影片僅有 845 部。數量之少,在逐漸膨脹的慾望面前,還得先大海撈針。

I Lan 和 Cora 相繼說起籌備潮間帶期間,聽聞之現象,「有些女生告訴我們,當她們試圖跟朋友談『性』時,常會收到『什麼!原來你可以聊情慾』充滿驚訝的回饋。」,女生在說出對性的看法與渴望前,總得奮力突破社會架起的無形框架,避免被貼上「慾女」、「放蕩」等標籤。兩人皺著眉頭,心中滿是疑惑,「難道,女生就不能有慾望嗎?」。

少了選擇,自然無從釐清身體內蠢蠢欲動的感受是什麼。「你知道這件事得有人出來開第一槍。」她們願挺身而出,跳出來成立台灣首個女性情慾片品牌「潮間帶」;如《仙履奇緣》裡的神仙教母,揮揮仙女棒,向世間對情慾仍摸不著頭緒的善男信女說:嘿,我們來了!


(圖片來源:《潮間帶》團隊提供)
正視慾望,從來就不簡單

潮間帶以女性情慾片為主打,然而 I Lan 和 Cora 坦言團隊在品牌取名過程,其實曾經歷一番苦戰,「大家有想過要不要把名字取得直接一點,但又覺得這樣跟男性向是不是沒有區隔。其實我們想要打破一些舊有的框架,但還是會站在一個⋯⋯。」I Lan 雙眼忽然直視著我,「舉例來說,妳曾經在搜尋跟情慾相關的影片時,會在第一個反應或猶豫著要不要開『無痕模式』嗎?如果是,那就會是我們的考量之一。」心底那聲「會」還梗在喉嚨,無需過多說明,便可意會團隊背後的用心良苦——那是想要降低使用者心理負擔、跳脫無形的枷鎖,好好解放身體和心靈對於性慾最深層的渴望。

開口談性簡單嗎?即便大方如 I Lan、Cora,於她們而言,也是需要練習再練習。「這個專案做了一年多,妳知道前半年我們做了什麼嗎?」I Lan 用拔高的音調,為接下來的發言畫下重點,「除了一邊了解其他的受訪者,我們在做的事情其實是把自己攤開來耶!因為唯有你在別人面前也可以聊這些事情的時候,才有可能為大家發聲。」。

放下包袱,她們透過一次又一次反覆對話,融化那些難以啟齒的尷尬。Cora 笑言,「執行專案之後,我發現有非常多人喜歡跟我們聊天,而且是不分男女喔,各種聊。」團隊像接住秘密的樹洞,傾聽那些無處安放的疑難雜症。

真實故事聽多了,她們亦盼望這個由情愛、個人經驗、社會氛圍⋯⋯,種種因素構成的性的領域,有一天足以受潮間帶影響而產生改變,「我覺得無論男女都要意識到,每個人都有不同面向,即使對方是個愛打電動的人,可是在床上又會發展成另外一面。」I Lan 揉合聆聽到的問題,提出見解,「總之就是『溝通』這件事可以再自在、開放一點,關於性事,有太多太多地方需要溝通,因為我就不知道你是怎麼樣的人,反之你也不會知道我的需求是什麼。」。

當然,在溝通之外,I Lan 和 Cora 認為有一項更重要的任務必須達成:「那就是先釐清自身的慾望啊。因為面對自己,真的、真的很難。」。


(圖片來源:《潮間帶》團隊提供)

情慾不該只有一種樣子

仔細觀察 I Lan 與 Cora 互動,言談間不難看出彼此的好默契。不過她們卻吐槽,兩個人個性南轅北轍,共事起來有夠辛苦。I Lan 指出,為什麼個性差這麼多的人要湊在一起?意義在於一個情慾片品牌,它不能只有一種樣子。Cora 點頭如搗蒜,模仿平時開會的情景:通常我們在討論的時候,都會跟對方說『我覺得妳太純愛了』、『妳的喜好太重口味了吧』。可是你知道這些東西它就得同時並存,無論什麼類型,都會有人無法接受。」。

問起她們選片的喜好,兩人滔滔不絕,分享腦海中的「D 槽」。職業病上身的 Cora 搶先發言:「我很喜歡瑞典女性情慾片導演 Erica Lust 鏡頭下的影像。比如說,之前看到一部片是一個女生躺在海邊,而海浪輕輕沖上身體的畫面,一看就可以想像到那個觸感,導演很會用不同形式去表達情慾。」語畢,她褪下影像工作者的角色,回歸自身「但我個人就是得要看亞洲人才能進入情境,如果是歐美的話,會覺得那跟我沒什麼關係。所以有時候會看日本女性向品牌 “SILK LABO”。」她們一面開啟網站,一面分享,「妳看,下面還是分了不同口味喔,從初心者到重口味都有。」I Lan 補充道。

既然歐美和日本皆有女性向情慾片,何以還要在台灣發展「潮間帶」這個品牌?I Lan 和 Cora 雙雙表示,入感台灣或亞洲女生到底想看什麼,是我們最在意的,「台灣女生會有台灣女生的問題,而每個社會都有自己文化長出來的煩惱,這些東西觀眾看了才會真正走進心裡。 」。

除此之外,市面上的 A 片,大多從男性視角切入;為了增加感官刺激,常常以「超乎常理」的表現手法、營造濃烈情慾氛圍。「很多人問我們,女性向和男性向有什麼不同?不就都是看做愛過程嗎?」I Lan 和 Cora 露出無法置信的表情說著。她們明白,以生理構造而言,男性擁有生理需求的比例確實偏高。只是,女性在慾望上的感受誰來關照?「在女性情慾片中,你會發現跟平常看 A 片很不一樣,女生某種程度也有主動性,但那不是讓誰來服務誰,是要求自己的愉悅。」。

發展台灣女性情慾片之必要,來自於想貼近女生們的需求,更是要讓兩性知道:性愛,就是兩個人專注投入其中。而尊重並了解彼此,其實比高潮或持久來得更重要


(圖片來源:《潮間帶》團隊提供)

溫柔傾聽,讓想像成真

潮間帶團隊,自 2019 年開始,即透過訪談了解身邊女生對於性的看法;而這些對話內容,慢慢長出輪廓,讓團隊從中瞧見,眾女性在探索情慾的路上遭遇了哪些難題。

只是,解鈴還須繫鈴人,繫住女性生理需求的,是社會少有人重視這一環、彷彿慾望從未存在。「很多女生覺得 A 片髒就算了,還覺得自己『怎麼會』想要?我覺得這個想法很可怕。有感覺本來就是一件很正常的事啊,台灣到現在還在吵性教育,真的很不妥當。」氣氛從上一秒的嬉鬧,轉為嚴肅,「就像健康教育會教導學生身上有哪些器官啊,但你為什麼不好好告訴大家這些都是正常的?直到等到錯誤或憾事發生了,才要來學。這樣⋯⋯,很辛苦耶。」。

I Lan 和 Cora 如開疆闢土的先行者,走在前頭,「唰——唰——」消除社會框架、錯誤觀念,還有刻板印象。並在網路號召女生們投稿自己的「性幻想」——於貧瘠的土壤,種下許多想像

會開始執行這個創意是因為,我們想要更多元的了解女生的性幻想,團隊就只有幾個女生,再怎麼分享也無法代表絕大多數的人,所以還是希望大家一起來說說自己的想法。」截至採訪當日 3/3 (三),她們大約收到 200 則稿件。閱讀 200 種慾望,I Lan 嘴角揚起笑容,「這件事對我來說有個隱藏意義,叫做『當你發現你的性幻想,是真的可以被實現在女性向 A 片的時候,會慢慢相信這些慾望、幻想是正常的,而且可以被執行和實現』。」。

問她們,發起《潮間帶》集資計畫容易嗎?兩人大力搖頭,「那為什麼還是要做這件事?因為《潮間帶》除了是商品,也是一個議題。就像前面敘述的那些,其實都是很難解的問題。你會說我期待影片推出後,事情就解決了嗎?不會,它一定得過很久。究竟要多久的時間,才能翻轉現況呢?無人知曉。唯一曉得的,是前方還有人繼續走著,並且正慢慢醞釀跟帶來改變。

摸索情慾的旅途,「潮間帶」團隊願意陪伴每一個人;亦期盼有天,我們都能大方說出自己的慾望,再也不必擔心那一雙雙,帶有歧意的眼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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