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面來源:《種土》製作團隊提供。)
超市裡走一圈,整齊飽滿的有機蔬果、無毒米訴求著天然健康,但孕育出各種農作物的土壤,是否還安然無恙?受到氣候變遷、工業廢水污染、高度密集耕作、過量施用化學肥料等多重因素影響,本該鬆軟溼潤的農地面臨土壤酸化與硬化危機,不僅損及水資源與作物發育,更威脅到人類賴以生存的環境。
曾以紀錄片《無米樂》獲得熱烈迴響的台灣導演顏蘭權,歷時 8 年拍攝新作《種土》,用鏡頭帶觀眾走進果園與堆肥場,見證一段「死土復生」的故事——眼見台灣土壤嚴重惡化,台大畢業的竹科工程師阿仁離開高薪職場,風吹日曬之下蹲點撿垃圾,將大量有機廢棄物製成有機堆肥,只因一心想「把土養回來」;務農 20 多年的安和哥,有感兒時記憶中的生態環境大不如前,堅持以自然農法經營果園、不使用農藥與化學肥料,順應自然萬物的節律,向天公伯虔心學習。
愛護土地的阿仁與安和哥成為忘年之交,用不同方式為台灣土壤盡心盡力,而他們不悔不懈的身影,也鼓舞顏蘭權下定決心拍攝《種土》、以紀錄片引發社會大眾關注,並相信「關注」會成為改變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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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米樂》導演顏蘭權歷時 8 年完成新作《種土》。圖片來源:《種土》製作團隊提供。)
「我不知道台灣的土壤生病了」
出自顏蘭權之手的紀錄片《無米樂》,2004 年上映後獲得的關注超乎原先預期,影響力也一圈圈往外擴大,不只是回饋給導演個人,更是整個產業環境——經過專業輔導,2006 年崑濱伯種出全國冠軍米、贏得百萬台幣獎金,崑濱伯再把獎金全數捐出,成立「無米樂基金會」推廣農業技術。20 年過去,至今依然可見校園教師將《無米樂》融入課堂教學。
一部紀錄片,可能不只是紀錄片而已。
「我拍《無米樂》的時候,看到農人的生命態度,看到他們敬天愛地,一種生活的浪漫情懷。但事實上,我並沒有好好去摸過那塊土——我不知道台灣的土壤生病了。」
顏蘭權認為,現代人對於「土」的印象常來自於文學與影像作品,卻未必有實際觸摸土壤的經驗,「我們以為我們跟土壤很親近,其實我們離它很遙遠。」近年台灣社會環保意識抬頭,人們積極投入淨灘行動愛地球,可來自土壤的微弱呼救聲,又曾被多少人細聽?傳唱多年的流行歌詞或許還更深刻,「龜裂的大地重複著悲傷」。
訪談這天,強烈颱風「凱米」剛離台不久,不少民眾正面臨風災後的損失與復原工作,身在高雄的顏蘭權便舉例,「我們早期會認為『風調雨順』這件事情只跟農業有關,只有農夫才會在意吧?可是像前幾天這樣的颱風、這樣的暴雨,淹水淹到變成河流,那我們會不會覺得『風調雨順』很重要,跟我們的生活息息相關?」
「當阿仁告訴我,台灣土壤現在是長這樣子的時候,我其實是無法置信的。土不是鬆鬆的嗎?怎麼會像硬塊一樣?別人都在種香蕉、種棗子,但阿仁是在『種土』——他要改善台灣的土,想給農夫們很好種植的土地,他們就不會這麼辛苦。」
就像是積勞成疾的身體需要休息才能恢復健康,長期密集耕作的劣化土壤也需要休養與人工照料,例如加入有機堆肥、綠肥和動物糞肥等有機質,促進土壤中的微生物活動、分解有機質,釋放出有利於農作物生長的氮、磷、鉀等養分,使農田重回生機。
受到《無米樂》啟發的阿仁,離開科技業、投入農業研究有機堆肥,並向顏蘭權毛遂自薦,「他就在我耳邊一直講說,你來拍我的故事,我的故事很精彩!你可以知道台灣土壤是怎麼被改變的。」阿仁也強調,如果要拍成電影,有一個人一定要介紹給顏蘭權認識。
「這個人讓他非常、非常地感動,也是能夠一直支撐著他,即便碰到困難還可以繼續走下去的人。」
(圖左為阿仁,圖右為安和哥。圖片來源:《種土》製作團隊提供。)
向大自然學習,盼年輕學子心中有種子
顏蘭權回憶,阿仁帶她首次拜訪安和哥的果園時,蜜棗已採收得差不多,園內同時也種有小番茄,「其實我很害怕小番茄,因為有些小番茄吃起來很酸,我很怕水果的酸。可是他們摘了幾顆小番茄給我吃,我覺得——哇!超好吃的啊!」
「然後我就覺得,這裡的空氣跟能量這麼好,可以種出這麼好吃的小番茄,那我就會想拍這個人了。後來我還在拍攝企劃案裡寫說,吃小番茄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
安和哥的果園不使用農藥和化學肥料,當鮮甜多汁的蜜棗和小番茄引來昆蟲啃食,安和哥不將牠們視為「害蟲」,而是大自然的一部分;他以人工抓除來取代噴藥殺蟲,若果實被蟲咬了,就是自己手腳慢了些。
「其實做有機農業並不困難,只要你跟大自然相處,就可以完成。」顏蘭權透露,安和哥愛惜土地,也注重「知」的傳承,他曾主動找高雄科技大學教授合作,招募大學生來棗園裡工讀摘棗,給出的工資比照一般幫農行情,人事開銷加總達 30 萬台幣以上。
「可是那些學生根本不會看棗子,每一顆棗子都是用慢動作在採摘。」安和哥不介意學生們毫無務農經驗,只想在年輕學子心中栽下一顆種子——希望他們親身體驗以後,未來也能繼續關心這塊土地、願意支持有機農業,願意相信「友善土地」是一件好重要的事情。
也在同一年,安和哥的棗園虧損百萬台幣。他沒怨天、不尤人,僅僅是平靜如常地坐在樹下吃棗子,「對一個農業家庭而言,賠了一百萬是很嚴重的事情!但他們家覺得那只是『遇到了』而已,棗子只是被蟲『收走了』。即便已經受傷了,安和哥也沒有太多沮喪或抱怨,並且仍然認為務農是最幸福的事情,這種生命態度讓我很佩服。」顏蘭權感嘆。
(圖片來源:《種土》製作團隊提供。)
從《無米樂》到《種土》,拍下最幸福也最殘酷
「我不能講說,《無米樂》的崑濱伯是因為想要務農,所以去務農;農業是崑濱伯生命的軌跡,而他在其中體會到自己的生命觀,也因此去愛惜自己的土地。他敬天、他敬神,敬他每天都在互動的那一塊土壤。即使在農村裡沒有太好的經濟收入,但他活得很開心。」
「而《種土》不一樣。在《種土》裡,我的拍攝對象覺得『務農』是一件很棒的事情,所以主動選擇——即便有其他機會,他們依然覺得『種土』是心中最想做的事情。」例如安和哥曾經表示,若他改做其他工作就只是「賺錢」,做這份工作卻能「為土地盡一份心意」;阿仁則放下相對高薪的工程師身份,懷著夢想要改善台灣的土壤。
「其實阿仁在求學路上都很平順,唸到台大電機研究所畢業後去竹科工作,他這輩子恐怕沒有吃過苦。真正吃苦可能就是到了堆肥場,他要在烈日之下、在大雨之中撿垃圾。」顏蘭權笑了笑,「然後還沒什麼收入,土可能還賣不出去!」,但她是歷歷在目的,彎著身子種土的阿仁多麼熱情快樂。
拍攝《種土》期間,顏蘭權跟著阿仁深入有機堆肥製作現場,臭氣撲鼻的環境與不時爬上身的毛毛蟲,拍攝過程想必無法太輕鬆,皮膚還時常紅腫過敏,「但對我來講最大的衝擊應該是,當我看到了阿仁用手慢慢把那座垃圾山一點一滴變成了很棒、很香的黑土,這件事讓我非常感動。我一度也相信,阿仁是會成功的。」
言下之意,一步一腳印的種土人沒能成為寵兒。2018 年全台鳳梨價格大跌、嚴重滯銷,阿仁與友人合作的有機農場慘賠千萬台幣,一顆顆以有機堆肥灌溉、金黃飽滿的鳳梨也只能通通進到生態池裡。隨著高雄橋頭科學園區籌設在即,眼前農地也將被徵收,緊接著是阿仁的妻子病了。彷彿人生奏起命運交響曲,阿仁不得不重整腳步回到科技業謀職,然而在轉身告別之前,他還有件事一定要完成。
「很多人都覺得科學園區要來了,這邊一定最後是填成水泥地了,垃圾不撿也沒關係呀。但阿仁認為,如果不撿完這些垃圾,他這輩子就毀了——他會覺得他再也站不起來,他沒有善待這塊土地。所以他必須繼續把垃圾撿完,這是他對土地的承諾。」
「他很愛土,他真的很愛土。」言談中,顏蘭權滿是敬佩與感動。
(圖片來源:《種土》製作團隊提供。)
因為《種土》跟大家相遇,這條路不再孤單
拍著拍著,不知不覺 8 年過去,《種土》將在 2024 年內正式上映,並透過群眾集資平台挖貝 WaBay 募集後製與上映發行宣傳經費。在此之前,顏蘭權辦過多場試映會,播畢後與觀眾們交流,現場往往陷入一片難以啟齒的凝重,「看到最後阿仁失敗了、土地也被科學園區收走了,大家有一種集體的沮喪。」為此,她也嘗試安排更多訪談、拍攝更多素材,回到工作室再次剪輯,但無論再怎麼試,想想都覺得不對。議題仍然是議題,紀錄片不是止痛劑。
「當這已經是一個現況裡的困難、台灣的農地現在就是這個狀態,而且很多人還沒有注意到,那如果我在影片裡讓大家『鬆了這口氣』,有可能你會比較自在地走出戲院,這個議題就少了一份關注。」
「我希望大家能把那口沮喪的氣憋在心中——你越沮喪,就越會去找更多資料、去了解台灣的農地為什麼會變成這樣,然後我們可以做什麼?我真的覺得,我們需要。」
透過《種土》片中兩位主角的故事,顏蘭權希望激發更多人去關注土壤健康、推動改變,那麼或許 10 年後,我們還能相視而笑地說出:「台灣的土真好」,或許下一代孩子們,就不用吃著不健康的稻米、蔬菜和水果。
顏蘭權坦言,長達 8 年的創作之路走來孤單,「有陣子朋友也都問我說,蘭權你到底在拍什麼?說真的,我那時候都講不出來,我唯一能說的是——你找一塊農地、去摸摸那片土,你就會知道我在拍什麼。」起初她便決定以院線規格來拍攝《種土》,從申請文化部補助、自掏腰包到這次發起群眾集資,無論燒多少錢、花多少時間都想完成這部作品,希望讓大家在電影院裡看到阿仁與安和哥對台灣土壤的愛。
「能因為《種土》跟大家相遇,真的是很棒的一件事情!我後來才發現,其實我並不孤單。大家都在守護台灣這塊土地,只是我們需要一個力量把彼此連結起來,而《種土》有機會成為這個媒介,我相信阿仁跟安和哥也會看到,其實他們並不孤單。」
從 2024 年 6 月集資開跑以來,《種土》後製暨上映集資計畫已累積超過 2,000 位贊助者感動支持,更進一步推出「學子待用券」校園推廣方案,響應安和哥的傳承精神,拉近孩子們與土地的距離。
回首 2004 年上映的《無米樂》,在這 20 年間長出了自己的生命力;2024 年顏蘭權也期盼以《種土》陪伴大家再次起身前行,找出台灣土地永續發展的可能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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