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庫卡機器人與黃翊。攝影:jie)
以目光為引、心跳聲回應旋律起伏,來到這座咖啡小酒館,你喝下的咖啡不再為了工作提神,只為找回卸下所有疲憊後,那份屬於自己的寫意;你的味蕾悄悄被喚醒,佐以回憶的醇韻⋯⋯。
2021 年,享譽國際的台灣舞團「黃翊工作室+」進駐台北松山文創園區 (松菸),籌備已久的首部沉浸式定目劇《小螞蟻與機器人咖啡小酒館》,也將於同年 5 月在此開演。為此,編舞家黃翊發起群眾集資計畫,邀請渴望預見未來世界的人們一一入席,共築這座來自 22 世紀的咖啡小酒館,搭建屬於台灣的定目劇時代。
定點演出同一劇目,作品細節是關鍵
「定目劇」是什麼?和一般劇場表演有何不同?黃翊舉例,「過去可能你喜歡一個作品、想跟朋友分享的時候,它已經是演到最後一場了,因為總共只有 3~4 場。」,定目劇則以長期定點演出同一劇目的形式來規劃,甚至足以成為當地的觀光招牌,例如說到紐約百老匯或英國倫敦西區,會讓人想起《歌劇魅影》、《貓》、《悲慘世界》等經典作品。籌備定目劇必須把眼光放長遠,票房壓力自然也是單檔演出的好幾倍,台灣至今未有穩定成功的案例。黃翊認為,所有想做定目劇的創作團隊都得捫心自問:「你的作品細節,有沒有辦法撐那麼久?」這也是黃翊工作室+端出《小螞蟻與機器人咖啡小酒館》時,需要面對的挑戰。
「我們可以做最嚴謹的規劃、最努力地去排演,甚至商業模式都想得很清楚,可是一切都還是要落實到觀眾最後的反應是什麼?願不願意買單?」,黃翊坦言,「在還沒有真正成功前,我也不敢說我們是第一個成功的定目劇。我只能說我們在努力,如果真的成了我會覺得很開心,也很感謝這一切。」
精準打造演出現場,沉浸式體驗通往未來世界
關於《小螞蟻與機器人咖啡小酒館》的一切,黃翊力求精準到位。他要與世界最好的庫卡機器人共舞,他要用最好的酒杯裝最好的酒、以不多不少的距離來設計舞台、讓調酒與咖啡順著音樂剛好流入杯中,就連第一眼不易注意的畫面角落,都有堅持擺設的理由。他思考咖啡館裡會出現什麼樣的角色,想像未來人類會吃什麼樣的食物,與米其林主廚合作將創意小點端上桌。旁人讀懂諸多細節後,方能發現來自創作者的溫柔——要讓體驗氛圍從環境乃至於身體,盡可能照顧到每一位演出夥伴與觀眾。
此外,舞者們的服裝配飾來自多個設計師品牌,歷經數趟挖寶之旅才拚完全貌,例如小庫卡胸前的暗紅色蝴蝶結購於日本,「當時走到一家訂製西裝的店,牆面上有很多不同的啾啾 (蝴蝶結),我一看到那個紅色——『就是這個!』就跑進去選了它。店員也覺得我蠻怪的,怎麼突然闖進來?」而將舞台場景設定成「咖啡小酒館」,靈感則源於黃翊自己在東京新宿的打工回憶:夜幕輕垂之際,坐滿陌生人的小酒館擁擠而溫暖,各處捎來故事閃著奇光異彩,好似播不完的電影。
他想見 22 世紀的台北會有這麼一座咖啡小酒館,人與機器人的合作無間、人與人的情感順逆都在此發生互映。
(《小螞蟻與機器人咖啡小酒館》採預約劃位制,每場最多容納 15 位觀眾。攝影:jie)
「限制」讓作品更有趣,讓美的感受更有餘韻
走進《小螞蟻與機器人咖啡小酒館》,輕敲琴鍵點亮故事序章,猶如啟動一只精緻的音樂盒,舞者們循著優雅秩序,穿梭於桌邊為觀眾服務。空間裡的諸多「限制」,讓演出氛圍保有令人期待的神秘感,例如每場最多只會有 15 位觀眾、座位與座位緊緊靠在一起,所有人不能出聲對話,而舞者之間僅有不到一隻手臂的距離,調製酒水、咖啡與甜點的流程都得在面積不大的工作桌上進行⋯⋯。接受了這些限制,課題才正要展開。
「每一個觀眾都坐得好近,然後表演舞台只有這麼小一個區域。因為這樣我們就要去想,怎麼有辦法在這邊也做得很精彩?當我的表演要在桌面上完成,我就會編出有別於以往『全身都可以動』的,不一樣的作品。」黃翊憶及舞蹈系求學時期,老師們曾提到創作需要框架,「再美的一幅畫,都需要那個框去裝它」,題目本身是一個限制、空間是一種限制、角色亦是,創作者設定的限制讓作品更有趣,也讓美的感受更有餘韻。「限制」乍看之下是侷限、是框架,框架卻也可以構成一扇任意門,通往創作團隊想見的逐頁風景。
參與試演場的人們大多念念不忘,《小螞蟻與機器人咖啡小酒館》裡那段撩人的共舞。舞者駱思維與林柔雯演繹兩人纏綿,輕繞彼此的肢體與眼神默契遊走,無須言語已處處是戲。有觀眾好奇此段表演需不需要改變台面擺設、避免舞者不小心碰落桌邊堆疊的餐盤?黃翊自有妙解:如此配置確實考驗舞者表演,但假如餐盤移位掉落也無妨——兩人正交纏著、一旁餐盤也發出聲響,人與物件的關係有所「呼應」,看來不也另有趣味嗎?
命名+象徵無限可能,盼藝術能親近更多人
2010 年黃翊工作室剛立案,「那個時候只有我一個人,我希望是比較簡單一點。因為我自己很喜歡日本動漫,像『吉卜力工作室』或手塚治虫的『虫製作公司』——我就想,那就叫『黃翊工作室』吧!」2014 年黃翊邀請舞者胡鑑、林柔雯合作,在胡鑑提議下為工作室名稱加入+符號、象徵無限可能,「黃翊工作室+」於此成形。
北藝大舞蹈系畢業的黃翊,常收到有學生或自由舞者問及如何創作、申請獎學金或出國考團等——這些求知的聲音,讓他想起曾經的自己。黃翊分享,「我頭腦裡面邏輯是『同時』的,科技、技術、藝術還有文本⋯⋯,所有思考都是一起的,沒有誰先誰後。我在一開始想作品時,就會把所有需要的元素同時想在一起。」他形容那有點像「他是我的朋友、你是我的朋友,我同時要想到我們這三個人。」因而呈現在觀眾眼中的舞作裡,科技不是為了輔助藝術、藝術不是用來點綴科技,所有元素的選擇與融合都環環相扣。
藝術也不是只為主流人群而存在。近年來,黃翊工作室+積極推動「文化平權」,將舞作編製成口述影像,為視障者開啟理解作品的方式。他們自行拍攝免費課程影片放上官網的 “EDU” 區塊,包括企劃、攝影、會計等主題,方便有志學習的後輩自由點閱。童年裡小叮噹總能用百寶袋拿出的道具幫忙大雄,黃翊也試著將自身經驗轉化成容易使用的資源,用行動為扶持未來藝術家出幾分力。
(小庫卡機器人在演出現場參與調酒、甜點的製作過程,也可以是小朋友的好朋友。攝影:jie)
機器人同台演出,沒五官卻彷彿有表情
雲門舞集創辦人林懷民曾形容黃翊是「可怕的孩子」,人類與機器人共舞的創舉撼動國際,黃翊成了深受矚目的舞界新星。許多人是從《黃翊與庫卡》開始知道這位編舞家,原應用於工業自動化生產的「庫卡機器人」,在一行行程式碼編寫組合下,成了黃翊的最佳舞伴;《小螞蟻與機器人咖啡小酒館》則由體積較為迷你的「小庫卡機器人」上場,擔綱黃翊的工作搭檔。
無論庫卡或小庫卡,機器人並不具備人類的臉部五官、肌肉與皮膚,在和黃翊同台的互動過程中,卻彷彿擁有了表情。像自己、又不是自己,觀看演出的想像空間實現了因人而異的趣味,眾人驚訝著編舞家如何鋪織這一切?那又好似一種來自 22 世紀的魔術,身處 21 世紀的我們眨眨眼睛摸不清。
「為什麼你想和機器人共舞?」、「跟機器人跳舞的感覺是什麼?」——太多太多看過《黃翊與庫卡》的觀眾,會對黃翊拋出這樣的好奇。
與其自己一直說,更想聽聽大家說
「其實和機器人跳舞,就跟和人類跳舞是一樣的。當然庫卡只有一隻手,所以我們要去想像說,他的身體就這麼簡單,要怎麼把細節詮釋得最好?怎麼跟我們『人』呼應?這就是好玩的地方。因為如果他 (庫卡) 跟我們人一樣、所有關節都長得一模一樣,或許就沒有那麼有趣。」近年《黃翊與庫卡》巡演各地,黃翊笑稱類似提問已累積多語版本,不只中文和英文,「德文問過了、法文問過了、阿拉伯文甚至韓文也問過了⋯⋯,我很努力讓自己每次答得都不太一樣,但已經快變錄音帶了 (笑) 」比起在人群前侃侃而談,黃翊更樂於將麥克風遞向觀眾,收集感官敲擊心靈的回音——我的作品在你眼中是什麼模樣?你看完以後有什麼感覺?
打從剛開始學編舞,黃翊就透過 e-mail 與看過舞作的人們保持聯繫。多年來一張張面孔從陌生到熟絡,他也渴望關係的建立能擴及觀眾與觀眾之間,「也許他們原本不認識,但看完這場表演後可以開始聊天」,一部作品能獲得的最重要肯定,或許正是人群因它有所連結。
對於劇場藝術,台灣人常抱有「看了會睡著」、「都是有錢人在看」的既定印象,黃翊工作室+希望透過定目劇深入人心、找到中間橋樑,讓第一次進劇場的觀眾也能自在享受。本次集資的沉浸式定目劇《小螞蟻與機器人咖啡小酒館》推出一般場、親子場,觀眾將能實際品嚐酒水與小點,還能體驗親手捏餅乾。在那喚起童心的幾分鐘,儘管人人因應防疫戴著口罩,一雙雙笑眼飛舞仍清晰可見——這是數位社群時代下,幾萬個讚都臨摹不來的真實共鳴。黃翊透露,手捏餅乾的段落原為親子場安排,應觀眾期待也放入一般場裡,「畢竟,我們大人就是比較大的小朋友」。
《小螞蟻與機器人咖啡小酒館》集資期間不僅募集觀眾入座擔任「客人」,每場更開放 3 個參與演出名額,贊助者預約時亦可選擇以「店員」的身份,融入這座咖啡小酒館——或許連自己都沒有發現過的表演慾,就在這一夜漫成了醉人神情。
(2021 年,黃翊工作室+落腳台北松山文創園區。攝影:jie)
這是一部在疫情下被眷顧的作品
2020 年,武漢肺炎闖入生活帶來不便,各類藝文活動也有因應的防疫措施,例如規定觀眾全程佩戴口罩、入場採實聯登記制、座位以「梅花座」安排、控管參與人數上限等。傳染病築起人們對社交距離的重視,沉浸式劇場邀請人們以極近距離互動,在疫情相對穩定的台灣,本質互斥的兩件事得以共存。全人類還看不見戰勝病毒的終點線,《小螞蟻與機器人咖啡小酒館》已然成為一部在疫情下被眷顧的作品。
黃翊表示,「雖然我很討厭疫情,但是如果沒有疫情的話,說不定我也不會這麼用力做這個作品。」,基於防疫考量,台灣不少實體展演延期、停辦或改為線上進行,主力為國際巡演的黃翊工作室+也面臨無法出國的窘境,轉念在台灣為新作《小螞蟻與機器人咖啡小酒館》發起群眾集資,「也感謝疫情可以讓我們做這次集資去認識更多的朋友,否則⋯⋯,它有可能就只是單純的一個演出活動而已。」黃翊形容群眾集資提案者與贊助者的互動,「我們可以一起把定目劇的世界蓋出來,這個感覺真的很不一樣!」,說不定還會有觀眾想用這個舞台打造求婚驚喜,黃翊樂見多元想像在此發生,關於愛,關於人性裡的真。
「如果疫情有點危險,我們也不一定要冒險演;如果疫情有點壓力但還安全,我們 15 人的演出還是有辦法做。我甚至有想過一件事喔,表演者和觀眾全部都戴透明面罩,座位加上隔板,這樣反而很酷,甚至更有特色!」黃翊樂觀思考,即使這部作品有可能需要因應疫情做出部分改變,還是能維持一定的體驗品質。動漫公仔的異色版、隱藏版往往讓人更想收藏,不是嗎?
我們並沒有輸:一起打造屬於台灣的定目劇吧!
「我很希望我人生可以完成一個定目劇,這輩子完成一個就好,我就會覺得很心滿意足了。」《小螞蟻與機器人咖啡小酒館》創作構想始於 2013 年,黃翊駐村紐約期間認真研究定目劇文化,從作品內容到商業模式、經紀公司等,萌生想要自製定目劇的念頭。他也曾接到誘人的工作邀約,掙扎著是否該留在當地發展。問了問自己、問了問夥伴,想家的念頭盤旋幾圈,還是決定回到了台灣。
台灣可以有家喻戶曉的定目劇嗎?不是沒有人嘗試過,只是迄今還沒有人成功。黃翊觀察,過往台灣有許多案例將定目劇包進旅遊套裝行程裡、以便宜票價招攬觀眾,結局往往是容易觸及大量遊客,卻不易深植人心,「並不是說過去的案例沒有成功就一定不好,也可能是當時社會氛圍、環境現況還沒有辦法支撐起來。」他補充道。
「有點像現在大家都不能出國,有人覺得待在台灣『很無聊』。以往我們到國外會去看演出、參加活動⋯⋯,難道不能在台灣也做一樣的事嗎?難道台灣的作品就比較差嗎?我不這麼覺得。我們自己的作品出國演出的時候,常常是勝過很多當地團隊的。我們並沒有輸呀,很多文化藝術發展得很好的國家,都會很希望我們去那邊演出。」黃翊認為台灣人並非只能嚮往他國成熟的藝文環境,「我覺得台灣的時間點應該到了, (定目劇) 這件事我們自己也要開始努力,因為他們的藝術家也是在當地努力,才有了他們的定目劇。」。
「我很慶幸自己在這個時代。」黃翊點點頭,人畢竟無法選擇自己出生的背景,但還是可以根據所處世代擁有的環境資源,朝最理想狀態去努力。定目劇是他的夢想之一,有機會製作演唱會、國家級活動的心願,也已浮現在更遠的個人藍圖裡。
「我不太想要一直重複自己做過的事情,所以就算我真的要再詮釋類似元素,我必須要有一個比較大幅度的躍進,才會把它變成一個作品。但是這樣工作起來也很累,每次挑戰起來可能越來越難、複雜度越來越高⋯⋯。」若將人生短暫喻為煙火一瞬,黃翊是一位煙火設計師,描繪著夢想綻放的線條與色彩、為自己立下待解的關卡,邀請參與生命的夥伴並肩破關。
2021 年 5 月起,沉浸式定目劇《小螞蟻與機器人咖啡小酒館》預計在台北松菸每週演出 10 場,現已開放贊助者預約場次劃位,更致贈集資限定的黃翊工作室+「十週年紀念明信片組」。那些無處安放的心情、無所適從的思緒,都將在此被擁抱而暫停——只要你願意,我們一起把舞跳呀跳著,跳向下一個世紀。
《小螞蟻與機器人咖啡小酒館》沉浸劇場 ▧ 首演時間:𝟚𝟘𝟚𝟙.𝟘𝟝.𝟘𝟟 (五) 親子場|六午、日午|𝟙𝟚 組親子觀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