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光盒子共同創辦人蕭羣諭。封面來源:微光盒子提供)
曾為台北市最大平價住宅的安康社區,位於台北市文山區興隆路上。這裡有超過 9 成的住戶,都是社經地位低落的低收入家庭,長久以來被外界貼上貧窮、犯罪、混亂等負面標籤;即便 2016 年安康社區因應都更政策,陸續被拆除改建成興隆公宅,情況仍沒有太大改善。
2018 年,非營利組織「微光盒子」走進安康社區,嘗試以遊戲和日常陪伴,與當地孩子建立連結。在地深耕 3 年時間,他們發現,貧窮衍生出的種種困境,讓這裡的孩子宛如惡劣環境中生存的「仙人掌」,長出一套充滿尖刺的生存法則⋯⋯
(安康社區街景。圖片來源:微光盒子提供)
沒有壞孩子,只有被問題環繞的孩子
飆髒話、比中指、挑釁生事、一言不合就想找人喬事情⋯⋯,當眾人聚焦在「問題少年」的種種偏差行為,微光盒子看見的,是一群心裡帶傷的孩子。他們大多面臨家庭失能、找不到歸屬感的困境;可能曾被家暴霸凌,到學校又被孤立排擠。心底的傷痕淺淺深深,久而久之形成一道巨大城牆,有些冷硬如鐵,有些則佈滿尖刺,一頭向外豎起防衛、另一頭則深深扎回心底。
「孩子們會產生一種印象──這個世界很恐怖,所有人都不能信任;先攻擊別人,自己就不會受傷;害怕被討厭,那就先疏遠別人。」微光盒子共同創辦人蕭羣諭形容,安康孩子就像一棵棵仙人掌,帶刺的行為背後,隱藏著大大小小的創傷。他舉例,曾經遇過一個孩子,無論待誰都極其冰冷;相處久了才知道,那孩子以前常被家暴,為了逃避痛苦,他開始封閉內心感受,久而久之便習慣冷漠對待一切。
安康社區是平價住宅,僅限低收入戶居住;因此這裡的人們,多半也背負著沉重的經濟壓力。當大人的情緒飽受折磨,很難有心力給予孩子充足的愛與關懷,這使他們變得敏感脆弱、也難以與人建立信任關係。「孩子或許不用直接面對生計問題,但也會感受到壓力。」蕭羣諭說,前幾個月就有個孩子,希望團隊能幫他找工作,說話時整個人都在發抖。「他怕自己成為家人的累贅。」。
由貧窮衍生出的重重困境複雜難解,但安康孩子最大的困難,還是外界充滿歧視偏見的眼光。「有個孩子之前在社區旁的游泳池玩水,不小心潑到別人。對方爸爸當場破口大罵,說安康出來的都是壞孩子,講得非常難聽。」日子窮有窮的過法,可這些負面標籤真讓人過不去。孩子聽久了難免自我懷疑:因為住這裡,我就是壞孩子嗎?在社會眼中,我是這麼糟糕的存在嗎?
(微光盒子成員常與安康孩子談心。圖片來源:微光盒子提供)
日常陪伴建立信任,打造學校、家庭之外的避風港
微光盒子於 2018 年透過政大「USR 計畫 (大學社會責任,University Social Responsibility) 」進入安康社區。當時還是政大學生的蕭羣諭,偶然聽教授說起安康社區,便與陳玨璇、黃子芸、莊穎瀅等人一起投入行動──每周二、四、五,他們在社區中提供一個可供自由玩耍的活動空間,從「共餐」和「遊戲」開始,嘗試與安康兒少建立關係。
「這裡不是教室。我們沒有課桌椅、不教國英數社自,志工們也不是什麼『老師』。」孩子們對蕭羣諭的稱呼是阿 Q,宛如平輩間的親切相稱,有時甚至可以沒大沒小。「比較機車的就會叫我胖子。」他笑道。每周二、四沒有特別活動,孩子來這裡,基本上想做什麼都可以;彈吉他、玩遊戲、甚至放空什麼都不想,社會已經為他們決定太多事,就算只有一點時間,微光盒子也想將自主權還給孩子。
禮拜五晚上,微光盒子會設計團康活動,或者帶孩子到公園進行大型遊戲競賽;活動結束後,他們就在街頭與孩子聊天談心。蕭羣諭指出,「玩」是孩子的共同語言,當他們在玩樂過程中敞開心胸,開展人際互動的新連結,志工們也能從中觀察孩子的行為表現──情緒失控、爭奪玩具不願分享、見人就比中指,問題行為只是表層;關鍵在於,這些反應行為的背後脈絡是什麼?
「我們盡量讓志工跟孩子的比例維持在 1:1 或 1:2。」蕭羣諭指出,過去一個志工帶 2、30 個孩子,結果就是會吵的孩子有糖吃,即便得到的是棍子,他們總是獲得了關注,安靜的孩子相對之下就容易被忽略。因此,微光盒子常常與孩子進行一對一的晤談,信賴關係建立後,孩子在外頭有狀況,也會主動找團隊尋求協助。
(微光盒子開設攝影課程。圖片來源:微光盒子提供)
不是誰幫助誰,而是彼此陪伴尋找答案
2018 年至今,微光盒子已累積服務超過 30 個脆弱家庭、50 多位混齡兒少;除了日常陪伴,團隊也因應孩子的需求意願,發展出社區導覽員、攝影、市集小老闆等興趣培力課程。由於安康社區陸續被拆除改建,2020 年團隊發起《擁抱仙人掌|與孩子一起對焦未來》集資計畫,希望為安康孩子開設攝影課程,伴他們收藏成長足跡,也邀請社會大眾來看看孩子眼中的世界。
轉動焦距、調整曝光、按下快門,安康社區總有一天會完全消失,但回憶不會、心上的傷也會留下疤痕。沒有人能完全理解誰的處境,但有人願意分享、有人願意理解,人與人之間的距離或許就能更近一些。「每個人的生長經驗不同,我們很少給孩子一個答案或建議。」孰是孰非、孰重孰輕,唯有當事人能評斷;比起幫孩子解決問題,微光盒子更偏向傾聽理解,陪孩子停留在那個最痛苦憤怒、困惑無助的狀態。
曾經性格衝動、凡事習慣訴諸暴力的孩子,有回打電話給蕭羣諭,沒頭沒腦地就說自己想打人。「我知道你說不可以,可是我不知道怎麼辦。」想起這件事,蕭羣諭溫柔地笑了。過去已然無法改變,現在或許彼此都還迷惘徬徨;但他們可以彼此相伴,摸黑前行找出解答:
「老實說,這問題我不知道怎麼回答你。」
「可是很感謝你告訴我,我知道這是一件蠻困難的事。」
「在這過程中你一定很痛苦吧?」
「我們會在這邊陪你,一起想想看該接下來怎麼辦。」
(微光盒子團隊成員。圖片來源:《擁抱仙人掌|與孩子一起對焦未來》集資頁面)
畢業不代表結束,學生社團轉型 NGO 長久經營
「微光是孩子,而我們希望成為盒子,直到他們發光發熱的那一天。」作為陪伴微光的「盒子」,陸續從政大畢業的團隊成員,近幾年不斷思考如何持續陪伴,提供孩子更好的資源。2021 年,微光盒子迎來專屬的新空間,並為此發起《共建玩心基地》集資計畫,搭配臺灣兒少玩心教育協會的成立,未來以 NGO 身分向政府企業爭取更多資源,將陪伴服務長久經營下去。
蕭羣諭指出,過往微光盒子主要仰賴企業競賽、政府計畫的獎金補助;他們除了陪伴孩子,還得耗費大量時間發想計畫、報名比賽,最後也不確定拿不拿得到錢。此外,微光盒子先前都是跟社區鄰里借用場地,不僅使用時間無法彈性調整,孩子也難以從空間建立歸屬感。2021 年 5 月,微光盒子舊據點因 COVID-19 疫情被迫關閉,服務全面停擺;團隊幾經考量,決定動用所剩不多的積蓄,為孩子打造一個能長久存在的玩心基地。
玩心基地的「玩」與「心」,正是源於「遊戲」與「心理健康」兩大核心──期望這裡能讓孩子自在玩樂,從中練習更多正向的行為模式,也強化心理健康狀態。為此,團隊特別選擇了在安康社區附近,大概 50 多坪的場地,就是要給孩子充足空間遊戲跑跳。目前冷氣、水電、一切設備都還沒到位,可團隊已經畫好未來藍圖──想規劃中西餐培力課程,廚房就是必要的;有空間伸展活動,也得隔出團體室與個人晤談室。過往孩子只能在周二、周四的 18:00~20:00 過來,未來有了自己的空間,開放時間就可以拉得更長。
(微光盒子《共建玩心基地》集資計畫。圖片來源:微光盒子 facebook 粉絲專頁)
支持《共建玩心基地》集資計畫,守護孩子身上的微光
此次《共建玩心基地》集資計畫,微光盒子與群眾集資顧問團隊「貝殼放大」攜手合作;目前第一階段集資門檻已成功達標,資金將優先投入未來一年玩心基地空間營運、設備建置費用,另一部分則用於團隊明年度的人事成本。蕭羣諭表示,未來首要任務,還是陪伴安康孩子慢慢穩定狀態;其次則為興趣培力課程,希望媒合社區講師,讓孩子學習技能之餘,也與在地居民更熟識。
此外,考量孩子面對職場壓力可能遇到的挫折,微光盒子也籌備推出友善職場培力課程,為準備就業的孩子規畫一段工作銜接期;帶領他們自我探索、做好心理建設,盡可能緩解自立過程中的陣痛。至於先前強調的心理健康,微光盒子已於 2021 年正式籌組心理工作者團隊「微蔓心光」,期望融合社工專業,以安康社區為起點,讓心理諮商如藤蔓般延伸到社會各個角落。
「除了社福體系,2022 年我們預計與和光里合作兒童悲傷輔導。」結合生命禮儀與心理健康專業,微光盒子期待以類似模式串連不同專業,將助人體系由點連線形成面,織成一張完善細密的網絡,接住每個墜跌的孩子。安康社區的困境,並非朝夕之間能解決,「但孩子身上的轉變是真實的。只要這股力量持續向外擴,很多事情就能慢慢被改變。」。
擁抱仙人掌的同時,或許注定要為其所傷,擔心害怕也是人之常情。但就像鄭宜農在〈光〉中唱的那句歌詞:「你相信我吧 / 雖然我跟你一樣害怕 / 但我們可以一起尋找答案」,微光盒子想邀你一起,撐起小小微光的避風港;支持《共建玩心基地》集資計畫,陪伴還在黑暗中的孩子持續向前:
相信再過不久,我們都能看見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