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道、逞兇、監獄；更生、書店、庇護。
冷酷、謹慎、小心；熱情、豪爽、大方。
這些對比詞講的都是同一個人，一位黑白善惡兼具，也都做到極致的人。
石皓文，一出生即被收養，陪伴長大的是沒有血緣卻寵溺他的阿公。慈父多敗兒的明訓未成為警訊：他在國中時加入幫派；剛上高中就因結夥搶劫被送進少年感化院；18 歲毆警入獄，往後進出監獄數次；23 歲又因強盜殺人被判 8 年有期徒刑。
28 歲假釋出獄前，母親捎來阿公過世的消息。這位失智老人臨終的唯一掛心，就是希望愛孫「好好重新做人」。阿公離世讓浪子痛徹悔悟，當時適逢全台掃黑治平專案，他主動走進警局簽下脫離幫派切結書，將外公遺言變終生誓言。
工作打拼沒幾年，看似光明之際卻厄運再臨。37 歲那年，雙腿在一次開刀後不良於行，開創的事業、論婚嫁的女友、完好的身體⋯⋯一夜崩塌。喪志的他，在一群志工協助下開始在環保回收站工作，逐步發展二手書事業，並在不惑之年成立「愛閱書坊」。
社會上不願意收的，愛閱都收
「殘障了，還能做什麼？後來慢慢接觸身心障礙者，開始覺得好像在做一些對的事情，因為可以顧自己又可以幫助別人。」7 年來，愛閱二手書坊不僅幫 15 萬本書找到新家，也讓 10 多名身心障礙者有了人生第一次的工作機會。
「扶助身心障礙者是愛閱的宗旨，如果沒有繼續做的話，會對不起很多捐贈者，因為現在看得到的書幾乎 90% 都是捐贈者捐的，這個必須堅持下去。」為了貫徹「不管是書還是人，都值得再次擁有機會」的理念，石皓文不僅放棄優渥的社會福利資格，還因此負債百萬，「一個人一個月我估算大概 6~7 萬，日子可以很好過，還有社會局派的看護，這些都因為愛閱沒有了。」
「石大哥有種『贖罪』的心態——他覺得自己過去做錯了事情，所以用身體承擔苦痛的方式來彌補。」在愛閱擔任志工 1~2 年的 Serene 與陳鎮平不約而同的說。
「有次他跟我們講一講就哭了，因為覺得以前打架鬧事讓人擔心，很對不起阿公。後來他自己也被人家砍了，位子還跟他以前砍別人的一模一樣，他就覺得報應來了，不想再過那樣的生活，就開始去幫助別人。」鎮平回憶道。
另一個堅持的原因，是為了胼手打造愛閱卻因病驟逝的女友。「有次他說：『欸，那是我女朋友，長得很漂亮吧⋯⋯但是過世了。』那次他哽咽說著和女朋友間的理念、對愛閱的堅持，我們才知道這些故事。」
「這間店有他倆的精神，大哥希望延續他＆女友對愛閱的堅持，這是支持他繼續的重要理念。」幾次生病該休息或住院時，石皓文都堅定地拒絕，「他都跟我說，不行！愛閱只有他一人，他倒了，愛閱就沒有了！」Serene 屢次要他休息，但石皓文總以「少開一天就少一天收入」的理由回絕，甚至過年也只放 1~2 天，幾乎全年無休。
重殘加胃癌，隨時將熄的風中殘燭，說什麼也要燃燒到最後一刻來照亮整個愛閱。曾有人想要收購書店，「大哥也不賣，因為這裡處處有女友的影子，他說賣掉就違背當初愛閱想幫助人的初衷。」
人前冷酷，人後暖心
一般人眼中酷酷、臉臭難親近的石皓文，在志工心中卻是重感情、阿莎力的性情中人，「只要你對他好，他一定會想辦法回饋你。」某位志工家人生病，「那時大哥想盡辦法幫他問怎樣可以讓他好起來，某次對外演講時還祝福這位長輩，祝福他有更多能量，讓大家都很感動。」
「他常常看到什麼就會拿自己的錢去捐。」這股慷慨，竟對偷兒也是。有次石大哥人在店裡，現金 10 萬塊居然不翼而飛，志工們勸他報警，他卻回：「我知道是誰，拿走就算了。他可能有需要吧，未來也許會還我。」對外人如此“隨性豪氣”，但他對自己卻是苛刻小氣，「大哥生活上沒什麼慾望，我們要幫他買東西，他都說不要；有人捐贈他什麼，他就想說可以送給哪位志工。」早年他甚至席地而睡，後來志工們實在看不下去，才為他添購一張沙發床。
▲ 左：愛閱志工陳鎮平
黑道背景的過往與無親無依的現況，讓石皓文在熟人與外人面前有截然不同的面貌，「有時大哥會比較沒有安全感，所以也懂得自我保護。」鎮平舉例，石大哥在整書時，會在一堆同類書中放入一本其他類別的書，藉此觀測是不是有人動過或偷書。
Serene 亦回憶道：「我們曾辦過清倉活動，那時規定拉門後 3 本 $50，不過老有人把拉門前後的混在一起拿。」石皓文看到異狀會問：「這是哪邊拿的？」若購書者沒有誠實回答，大哥便不再續問，但不追究只因不點破，「不要以為我不知道，我其實什麼都知道」。
還有人對著 25 折、均價約 60～70 元的書開口殺價，「大哥他當場都不會說什麼，因為他覺得：『既然你敢提，我就答應。』但他會從此看你就是個貪小便宜的人。」這些內心的想法，石皓文只會與視如家人的志工們分享。
「他雖然酷酷的，但其實是冷面笑匠，講話非常幽默。」鎮平透露，石皓文很喜歡聊天，講一些以前在道上、監獄裡的故事，「我們常聊些五四三的，不會在意話題，聊吃的他也在行。啊，不過政治比較敏感啦！」
然而，多數時間豪爽不計較的他，也有不能踩雷的地方，「他外圓內方，但踩到某些點時，不管對誰也都不會客氣。」甚至，對自己的健康也不客氣。
被診斷出胃癌末期的他，始終沒有積極接受治療，「醫生希望他就醫，可他總說『我沒治療也活得好好的。』」Serene 無奈地說：「我覺得他是靠意志力在撐。有次真的很不行了，才讓志工半夜來幫忙，用救護車送去醫院。」
很多客人相勸石皓文戒菸戒酒，「他每次到陽台就是抽菸，我也勸他說身體不好別再接觸這些，但大哥總用一句『酒精可以緩和神經痛』來回應這些關心。」
群眾助建，讓社會「多一間書店，少一座監獄」
雖然身體每況愈下，但石皓文對愛閱的每個角落仍瞭若指掌，「有哪些書他都知道——不管是藝術類、歷史類或收藏類。大哥很有自己的想法，這要懂書的人才能夠經營啊。」
「有抱負、有想法」是 Serene 初遇石皓文的印象，「第一次去愛閱的時候我就站在童書區那邊翻，然後大哥跟我說，他一直想收掉這區卻又捨不得，因為每本書都有它的價值、都有那麼一兩句話會啟發人，如果透過愛閱因此改變一個小朋友的人生，他就覺得非常有意義。」受感動的她，自此協助石皓文在臉書宣傳書店、在媽媽社群中分享特價優質好書、舉辦童書義賣活動⋯⋯逐漸成為店內的元老志工。
在名氣漸增的這些年，捐書量也越來越多，讓某些人覺得書況龐雜，不夠有體系。有媽媽們就說「千萬不要背著孩子去挑書」，因為愛閱內部空間窄小，容易一碰就讓堆到天花板高的書整落掉下來。
「平心而論，要大哥整理並非一件易事，最近幾次倉庫的大整修，都是靠台大幾位妹妹每週五的幫忙，才有今天比較乾淨清爽的環境。」Serene 接著說：「前陣子房子漏水，有些書泡水損失了⋯⋯大哥行動不方便，這些對他來說都是辛苦的事。」
▲ 左：愛閱志工謝虹德，右：正職員工小周
在全盛時期，愛閱曾有百餘坪倉庫、能聘用 7 位身心障礙員工，然而書市的不景氣，讓經營愈加困難；雪上加霜的是，連房東也不願再續租。石皓文與志工們，為了能順利在今年 10 月前找到新家、完成搬遷，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
於是今年 5 月，志工們協助老闆發起群眾集資計畫，希望讓書店順利重生。愛閱一路來都走得辛苦，連集資計劃也因志工們有各自的事業家庭而走走停停。不過，耗費年餘的辛勞籌備，都在上線的那一刻化為喜悅。
「有種小孩子終於出生的感覺！當時很激動，因為忙了這麼久，終於踏到這一步了！」鎮平語帶興奮地說。「錢開始進來，所有志工都很高興，大哥也很開心，一直跟大家說謝謝！」Serene 則滿足地表示：「從無到有，只要『有』，對我們來說都是很棒的一件事了～」
「群募計畫有帶動起社會大眾對愛閱的關注，讓我們有一線生機的感覺。」Serene 與鎮平細數著湧入的資源：有人主動聯繫要幫忙找店面；有室內設計師願意無償協助店面設計；有單位來邀請演講；有基金會願意提供協助；還有一位代理包包的 Yahoo 賣家，主動接洽願意提供幾百個商品，還費心地幫忙想文案與合作方式。
「我在金融業待久了，看到的好人不多，但在這裡你會發現『哇，居然有這麼多好人存在！』，我就覺得我還是有良心的。」鎮平充滿驚嘆號的語氣，讓我們爆出一陣大笑。
用銅板找愛，用贊助留愛
走在改變的路上，他們對未來有不少想像，而讓愛閱從一個有資源的地方，「轉型」為一個充滿故事的地方，則是大家一致的共識。
例如：增設童書區；設立會議室，讓小朋友能開讀書會、讓大朋友可以坐下來座談交流；寬敞些的環境，讓行動不便的石大哥能就地講演分享；賣書外也賣空間，讓來訪者想要停留，甚至讓殘疾人士們也能有個聚會的所在⋯⋯
「現在都還只是在做夢啦！還要看資源募集的狀況。大哥他現在也走出來盡量演講，希望讓更多人知道愛閱與集資計畫。」 Serene 與鎮平務實地說。
截稿前，《愛閱重生計畫》已有超過 1,670 人贊助支持，累積金額近 300 萬，第一階段目標「店面的搬遷重建＋穩定聘僱 1 名身心障礙員工」確定可執行，但離「穩定聘僱 2 名身心障礙員工＋公益空間建置＋收書設備更新＋購置二手書回收車＋清償營運貸款」的第三階段最終目標 500 萬仍有不小差距。
「愛閱很值得逛逛，因為很多二手書一點都不舊，還是售價的 2.5～3 折，超～級～優～惠～啦！」鎮平掛保證，只要來一趟書店，人人都能用銅板價找到所愛。
除了找愛，你也能在集資期間留愛給愛閱：你的每一元贊助金不僅能全額轉換成購書基金，還能透過認養未來店面裡的一塊地磚、一張椅子、一個書櫃、一日店租，或是弱勢員工的一日薪水⋯⋯來參與愛閱共建的群募計劃。
重病的石老闆始終不擔心自己還能活多久，只擔心愛閱能走多久，沒有人能決定生命的長度，但我們能控制它的寬度——一起來給愛閱一片海闊天空，讓每位大小朋友都能翱翔其中。
◆ 8/6（日）來聽石大哥的心內話 ⬇︎⬇︎
「沒有大家的贊助，我們不可能重建我們的店面，沒有你們溫暖的鼓勵，我們也很難堅持下去。這一路以來，真的很謝謝每一位愛閱的共建人，你們的關注與支持，都是讓我們繼續往前走的動力。」因此，即使石大哥近期身體不適，還是非常堅持親自舉辦一場實體活動，與關心愛閱的每一個您對談！誠摯邀請您參與這唯一的一場分享會，來聽石大哥與愛閱志工們對本次重生計畫的歷程分享～
◼︎ 活動時間： 2017 年 8 月 06 日（日）下午 1:30－4:00
◼︎ 活動地點：紀州庵文學森林 3 樓人文講堂（100 台北市中正區同安街 107 號）
◼︎ 活動費用：免費！
◼︎ 報名連結：請點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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