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章來源/ No, I Am Not Crowdfunding This Baby (an open letter to a worried fan)
你看到的不是事實，是你自己的心
幾個月前，我加入了 Patreon，一個群眾集資網站。它的集資模式可謂是死心蹋地版的Kickstarter ，能讓粉絲們以固定扣款的方式支持藝術家：每次有新的內容產出、新的音樂、文章、影片，或是一頁新出刊的漫畫，就扣款支持，例如一塊或三塊美金。對於我的頻道來說，基本上是建立在信任之下的訂閱制度，全新風格的贊助模式。
從三月加入至今，我累積了 5,500 個贊助者，每次我發表某些東西，這個社群就付給我約$35,000 ，讓我有能力負擔辦公室、房租、員工等，各種支撐我的生活與藝術創作必需的人事物。
今年初夏時，我與一個藝術家 Avi Ofer 一起創作一部用 iPhone 語音備忘錄做的動畫 “weird shit my writer husband says in his sleep.”（我那作家老公的夢話鬼話）；三個禮拜前，我跟我爸爸一起進錄音室錄了翻唱歌曲；還有一次，我錄了個畢沙羅的行動藝術+紐約公共圖書館的二手書義賣活動，並將其錄影作成我的回饋內容之一。直到目前為止還沒有人有怨言。
（▲“真相與後果”于紐約公共圖書館，攝影：Jade Sterling）
老實說，這對我來說是個極大的解脫。試想若是在 Kickstarter 上，我得每年都發行新的音樂作品才能貼補家用，支持我時常發作的創作慾望。
就像許多其他的藝術家所說，Kickstarter的案件總是很令人興奮，但同時也耗費許多時間人力：你必須花很多時間撰寫你給backer的信、花很多力氣處理行政瑣事，而非好好創作。而在 Patreon ，我不用想太多，只要專心於我的工作——將作品、音樂或影片免費上傳給大家觀賞，同時又能獲得贊助，真是太棒了。
幾年前我在 TED 演講「詢問的藝術」中，曾經提到我渴望在未來，人們不再因為分享作品而被處罰。雖然泰勒絲（ Taylor Swift） 大概不會同意，但我真的認為不管是 Spotify 或是 iTunes 音樂，他們對現代音樂家來說都是種救贖，即便沒有明確的證據是這些工具拯救了獨立音樂者。我自己認為，我們應該要擁抱這些網路工具並與他人共享資源，而非靠著過去的傳統中間人來決定一個音樂人的職涯生死、主流與否。
好，上面不是重點。
在我開始用 Patreon 的幾個禮拜後，我宣布我懷孕了。在我 39 歲時，有了我的第一個孩子。接著我在我的網站上收到了一封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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親愛的 Amand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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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愛你。近十年來我一直是你最忠心的粉絲，我們曾經見過好幾次面。你深深的啟發了我的創作與作曲，我還送過你一條手鐲，說明我對你的欣賞與真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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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最近，我開始有些憂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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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越來越少認真的作曲，大部份的新作品多是一些輕鬆簡單的烏克麗麗曲調。雖然這些作品也很棒，但是我知道他們比較不花時間和精力來創作，而且他們更缺乏腦力激盪與創新，不像你過去的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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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實說，我有點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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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你已經有一定規模的粉絲了，總是有人購買你的專輯和演唱會門票，照理說，你根本不用加入 Patreon ，即便你已經加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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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著，就在妳嚷嚷著不想當媽媽好幾年後，你宣布你懷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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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都不禁讓我擔心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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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白天工作是保母，照顧我兩個姪子。我知道小孩子要花費多少精力照顧，特別是如我們一般感官敏銳的小孩。一旦你有了小孩，你的事業就難做了。不僅沒有心思兩頭兼顧，還很花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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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我的疑慮是：你是故意加入 Patreon 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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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新的群眾集資規劃是為了你的新作品，還是，為了你肚子裡的小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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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做對你的粉絲公平嗎？你的音樂還能維持原本的水準嗎？我是否漏掉了什麼重要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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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底線是你欠我一個合理的解釋，在那之前，我沒辦法把我用血汗掙來的錢白白給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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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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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很擔心但還是願意付出的人
親愛的很擔心的人，
首先，謝謝你花時間寫了這封信，以及多年來對我的音樂的支持。對於每一個願意和我溝通的人，我都保持著深深的感謝。另外也謝謝你證實了我最深沉、最讓我感到不安的恐懼感：大家在我決定成為人母之後對我的想法！
先不論其中的諷刺，像這樣的信正是所有懷孕藝人的惡夢…嗯，至少也是我的惡夢啦。對於到底要不要生小孩這個問題，我想了非常非常久。我第一次墮胎是在 17 歲的時候，當時的我才高三。在接下來的 22 年當中，我又墮胎了兩次，其中原因就不多提了。雖然我並不後悔作出那些決定，但它們在我的人生當中依舊是非常黑暗而艱難的回憶。
我同意你的說法，不管男女，藝人在有了小孩之後都變得有點「無聊」。我就不點名了，但我絕對看過類似的案例。原本熱情四射，為你說出靈魂深處心底話的作詞人忽然變成了溫馴的居家動物，寫些什麼…接納啦，平衡啦，隨緣啦之類的鬼東西。我就不針對他們了啦，畢竟維持平衡真的不是件容易事，你說是吧？
重點是，我漸漸相信，並不是非得受苦受難才能創作出好作品。但即便如此，我依舊花了很長時間的心力才擺脫「痛苦跟孤獨是藝術創作的重要環節」這種想法。實際上，我花了很多年的時間來評估生小孩的優缺點。
優點：
- 我以前沒做過類似的事情，而我喜歡新挑戰
- 或許這是一種心靈上的啟發？
- 可能會和老公建立更親密的關係，畢竟基因都混在一起了嘛
- 最重要的是，在我徵詢多方意見，尤其是女性藝人的意見之後，這似乎是個不會後悔的決定…即便小孩們有時候真的很讓人抓狂。聽起來還不錯啦
缺點：
- 失去個人自由跟衝動行事的權利
- 一堆吵架的新理由，畢竟我跟我老公兩個人都是控制狂 (尤其是在離婚、撫養權官司，加上作為單親媽的悲慘人生之後)
- 每天面對屎尿
- 但最糟的還是：失去藝人身份
在我成長的過程裡，有著許多很棒的家庭主婦、幸福的媽媽、還有在城市的高樓大廈中努力工作的職業婦女、但並不存在真正的「媽媽藝人」。女性藝人就像是另一種品種的人類，我們幾乎只會在MTV頻道和雜誌上看到穿著皮衣或是短裙、吸著菸的她們。你不會在她們的照片或影片中看見一個在拖車裡的嬰兒。
想像一個女藝人成為一位母親是一個讓人難以接受的想法，搖滾明星、藝術家不該是個……媽媽。
所以，當我三十多歲時，我陷入了一個關於嬰兒的矛盾難題。如果我有了孩子，我會變成一個無趣的、不重要的、會被忽略的藝術家嗎？我會突然開始寫些關於工作生活平衡或其他狗屎爛歌嗎？我會突然愛上彈琵琶嗎？我會變成一個不談藝術、言之無味、每天秀著iPhone裡流著口水嚼著一匙胡蘿蔔泥的小孩照片的孩子控嗎？我怕死了。
噢，真幹。
即使我已經經由許多朋友的協助和沙發旅行建立了一個放蕩不羈又順遂的旅行藝術家生活，即使我可以掌控自己的事業、沒人可以管東管西。即使我有著一個支持我、完全不介意要不要生更多小孩的丈夫尼爾（他上一段婚姻已經有三個小孩了），但有些我的長輩還是會開始說些垃圾話，像是：
「嗯…..阿曼達，你知道的，不曾有過孩子的人，嗯，是非常……難過的。」
這簡直是屁話。
根據我真誠的與一些長輩來往的經驗，這根本就不正確。我的許多人生導師、有些是藝術家、有些則不是，從過去到現在都沒有生育過孩子，但仍過得非常充實幸福。從他們身上，我了解到「生孩子」這件事並不會讓妳變得幸福美滿，這只有妳自己才能做到。把讓自己變得幸福的責任硬塞給孩子，是件相當殘酷的事情。
看著適合生育的年紀就要過了，我深深無力又麻痺，再不做決定，子宮跟靈魂就要爛掉了。
所以，就如你所知道的，我懷孕了。
我不確定我的決定是對的、或是所謂的「對的事情」是不是真的存在。我就是做了，就像是先跳崖再期待下面會出現一張網子而非一個黑洞。而現在，身為一個懷胎 36 周的孕婦，我能做的只有看著那些先我一步生小孩的女英雄們的樣子，然後全心全意的祈禱自己不要變成一個他媽的無聊的人。
（▲PattiAniBjörki.）
所以，親愛的擔心者，你可以了解為什麼你的信翻起了我心裡最深的恐懼。我很擔心，也許比你更擔心，因為，我原本只與自己為伴。但不久之後，我就得與我的孩子共度我所有的時間。並且試圖不要失去藝術的那個我。說真的，如果這個小孩真的扼殺了我的靈感、吸走了我的創意、讓我的音樂歸於平淡…那…就悄悄的走吧，把我留在所謂平衡、平淡且快樂的痛苦裡。
至於你在信中懷疑我是否打算透過嬰兒進行群眾集資詐騙…我同意，「集資」跟「討錢」中間的界線有時候確實很模糊。這樣吧，我來說個故事好了。這故事我本來打算放在「要求的藝術」一書當中的 (不過這故事現在跟其餘十萬個字一起躺在文書間地板上)。
有些人感到困惑，但我對其後脈絡有些經驗。當我的樂團 Dresden Dolls 在 2005 年夏天被九吋釘樂團邀請去做巡迴演出的暖場樂團的時候，雖然每晚的演出酬勞只夠付三分之一的租車費和團員的薪水，我們還是決定就算負債也要衝，果不其然，我們賠了幾千美金。但我從不為此感到後悔，在那次巡迴當中，有些歌迷們記住了我，而且這麼多年後都還支持著我。過去的努力是有價值的。
很不幸的，Eisley（一個巡迴演出樂團集資專案） 沒有在 Kickstarter 上集資成功（因為 All-or-Nothing沒集資成功就半毛也拿不到的規定，所有的款項都將退還給贊助者），但他們還是開始了巡迴演出，結果，有憤怒的粉絲指控他們不誠實－「如果你沒有拿到錢一樣可以出發，那你當初為什麼要向我們集資？」另外，當初團員當中有兩個人想要帶小孩去巡迴，這也被不少人點出來批評。
Eisley 用一封公開信回應了這些質疑，他們表示自己設法向家裡借錢（來完成巡迴演出），更強調他們不是要乞討嬰兒的奶粉錢－因為他們的孩子們都是靠母乳餵養的，他們從來沒有打算把群眾集資得來的任何一分錢花在嬰兒奶粉上。
但，說真的，他們為什麼不能用這筆錢來買嬰兒奶粉？這難道不是他們在巡迴演出中的必要品，就像是汽油、食物、或是印衣服的資金或其他東西嗎？這就像是要求一個得了糖尿病的歌手向他的歌迷保證他不會把 Kickstarter 集資專案籌到的錢拿去買胰島素一樣。
如果你是一個巡迴獨立音樂人，你的生活不該被劃分成零碎而整齊的財報科目。
當你是一個發起了群眾集資的藝術家，只要你能履行你的回饋－例如音樂或其他作品，只要能幫助你創作、讓你的贊助者滿意，那不管你是想把錢花在吉他匹克、房租、列印紙、尿布、就學貸款或為了尋求深夜裡靈感的特殊品牌苦艾酒或其他事物都不應該被限制。
我們是藝術家，不是生產藝術品的工廠
我們用以維生的錢和用來創作的錢往往難以區分，我們需要各種東西去幫助我們完成這些藝術，說不定我會需要這個孩子才能進行藝術創作，誰也說不定，不是嗎？
關於你問到的時機問題，不，這不是一個策畫。從 Patreon 平台兩年前成立以來，我一直都想使用它。我喜歡 Patreon 的設計，他讓我的支持者可以只在每次發表新作品的時候給我贊助，而不是倚賴老舊的發行模式，乾等著每隔幾年出一張專輯。
這樣的模式更合理，事實上，做為一個隨時有可能生產的準媽媽，我需要在靈感來而且有空檔的時候創作，而不是用不眠不休只求趕上期限的瘋狂爆肝方式擠出成果。過去那些從來不在乎我個人生活品質的「大公司」就是那樣要求我的。我喜歡透過創作得到報酬、我依靠著希望我創作的人的支持而創作。（就像你，除非你不再想要，不過，沒關係，我們是處在開放式關係，你隨時可以抽身，當然也可以再回來，我都沒關係。）
如果你已經覺得我的作品變得很奇怪、或是很乏味，至少你不用擔心我會因為一個嬰兒變成一個怪洨創作者，整天拿著一支烏克麗麗…好吧，我承認我幾年前的確有跟風玩一下烏克麗麗啦，當時有一種被「解放」的感覺。
不過，說真的，如果你正在等我做的是什麼「有著靈魂與情緒深度的不朽之作」，那我會非常驚訝。難道一個小人掙扎著冒出頭來把我的陰道「敞開」，不會同時把我的心也「敞開」，順便帶來一些真正的新藝術觀點嗎？不過另一方面，在我重新開始創作前，我大概也會需要一些時間恢復，所以請稍待一會吧。不要掐著我去寫一些勵志的歌詞。
最後，親愛的，如果你真的擔心我，而且你與我能共享這細膩的情感的話，容我向你請求一件事：
請不要嚇我，也不要詛咒我。
至少不要在現在，在我決定奮不顧身的跳向創作和生育的懸崖的此刻。
I love you,
Amanda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