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稱「霞姐」的 justfont 共同創辦人暨字型設計總監林霞。圖片來源：justfont 提供)
你聽過「金萱」嗎？2015 年，這套原創字型在台灣累積逾 7,000 人贊助、集資金額超過 2,500 萬台幣，打響「群眾集資開發字型」在台灣市場的可能性；不說或許很多人不知道，當年的金萱團隊 justfont 在寫下風光成績以前，還曾陷入「差點付不出下個月薪水」的窮迫困境。
「如果沒有『金萱』的話，大概很難想像有後來的 justfont，也不會有『蘭陽明體』了⋯⋯」人稱「霞姐」的 justfont 共同創辦人暨字型設計總監林霞，投身字型設計產業已有 30 多年，從大公司到小團隊，不變的是愛字的心；不光是金萱系列，近年在網路社群發酵的「凝書體」、「激燃體」與「台灣道路體」等新秀之作，也都有她在幕後擔任創作總顧問。
2021 年，justfont 最新力作「蘭陽明體」未上市先亮相，包括詩人吳緯婷新作《白 T》、樂團告五人〈愛在夏天 – 盛夏之約〉MV 歌詞字幕、公視時代生活劇《茶金》，都搶先合作試用這套字體；隨著曝光漸出，《蘭陽明體》集資計畫也正式在 justfont 官網、群眾集資平台挖貝同步開跑。
對出身宜蘭的林霞而言，以家鄉為名的「蘭陽明體」，不僅是她個人職涯的夢想代表作，也是團隊夥伴又一齊心挑戰的產業里程碑。
(截圖來源：justfont《蘭陽明體》集資影片)
做明體，是一件吃力不討好的事
「其實我覺得我自己很笨！」專訪才剛開始，霞姐便哈哈大笑自嘲道，「大家都對明體有完整的既定印象，明體的市場已經很穩健、很成熟了，但我為什麼還要去挑戰這個？這不只是挑戰我們自己，也是挑戰消費者。這是一場很大的冒險，需要很大的勇氣。」她不諱言，聽到 justfont 要做明體字，很多人的直覺反應會是：「市面上已經那麼多明體，為什麼要選你們家的？」。
源於傳統雕版印刷的「明體」，即便在密密麻麻的編排下，仍能保有極高的文字辨識度，也因此講求整齊、筆形變化較少，「就是比較嚴肅一點的方塊字，然後漢字的韻味不見了，已經被『拉』到沒有情感了。」為了造出兼具實用性又有感情的理想明體，霞姐曾多次到圖書館調閱資料、參考雕版印刷古籍，最終是從張愛玲祖父張佩綸的《澗于集》民初刻本獲得啟發，如大霧散開、遠景漸明。
「我在創作蘭陽明體的時候，就是感覺『有水份』——它的筆形比較溫潤，有水的流動和韻律感，在筆形裡面慢慢呈現。這就是我們宜蘭人的個性！其實都已經融合在裡面了。」」
「蘭陽明體它雖然很柔，但我覺得是柔中帶剛，因為你不可能一套字體完全都很柔——有些筆形可以很柔美，有些筆畫又必須用比較剛硬、正直的線條來支撐，所以就是有剛有柔。」宜蘭氣候多雨、對抗風雨成為必須的日常，養成了宜蘭人頑強、堅韌的性格，豐沛雨水也落入溪流，日夜潤養著大地萬物。
(截圖來源：justfont《蘭陽明體》集資影片)
家人的愛是無形灌溉，造字就像性格透視
已在台北工作多年的霞姐聊起宜蘭，「雖然離開家鄉這麼久了⋯⋯，身體是離開，但心沒有離開過啦！因為那裡永遠都是我的後盾，一個可以休息的地方。」身為家中長女的她，逢年過節格外受寵，「過年我爸爸總是第一個叫我，我一定會有一件新外套可以穿」，後來成了一個有能力買衣服給自己的大人，每回添購新外套時，她就想起被寵愛的童年。
「我爸是鄉代表，他是很熱心服務的人、口條非常好，但是我沒有遺傳到他！」每次受邀在外演講，霞姐上台前都會很緊張，卻也總能在自我懷疑時想起爸爸，「他都那麼勇敢了，為什麼我不行？」那身影猶如精神支柱般，撐住所有的不安。
「可能每個家族不一樣啦！我們家的人凝聚力很強，所以宜蘭之於我，就是親情的、家的連結——這是我生命裡一股很強大的力量。」霞姐笑了笑說，「每個人造字都跟他的個性有絕大關聯，你做出來的字體一定也會顯現你個性的某一部份，這是很難掩飾的！」那關乎人格特質的養成，也包括創作者的美感經歷與表現偏好。
霞姐既浪漫又慎重地說：「字一做，就是一輩子了！」——家人的愛、家鄉的愛、堅持夢想的愛⋯⋯，隨著時光灌溉，長出造字者對「字」的浪漫與執著。
(圖片來源：justfont 提供)
如水、如詩亦如歌，《蘭陽明體》讓感性與理性交融
開發期間，霞姐也曾拿手稿請妹妹過目，「她看了就說覺得很美、很精緻，好像歌仔戲一樣！她這樣講其實我還蠻感動的，我是完全沒有想到這一部分。」水可柔也可剛，字一筆一劃如戲曲藝術裡的水袖身段，而宜蘭正是台灣歌仔戲的發源地，巧合關連彷彿命定般剛好。蘭陽明體的性格至此更加清楚了，「當感性跟理性相融合在一起，筆形的律動和柔美，是這套明體該具備的。」。
霞姐舉例，「所」這個字的上方筆畫，在常見明體裡會是左右兩個一樣的撇筆，但她個人更偏好古籍裡「一平一撇」的特殊寫法，視覺上有所變化更婉轉柔美。又例如「鶴」字裡的「鳥」，蘭陽明體為其筆畫賦予獨特造型、個性更突出，尤其適合用於風格攝影集封面設計，但也因此與大眾熟悉的「標準筆順」有所不同，較難應用於校園教材印刷。
「以我創作者來講，我希望我要的是『風格』；但也不能都說我自己想怎樣就怎樣。」特殊寫法與標準筆順各有其派上用場的時機，霞姐透露，目前 justfont 團隊正積極研擬以「替代字符」技術來因應，讓正式版《蘭陽明體》有機會顧及更廣的需求面，部分文字兩種寫法都能用。
(圖片來源：justfont《蘭陽明體》集資頁面)
創作風格與市場需求的平衡
所謂的「替代字符」，是向量圖形軟體 illustrator 裡的一項功能：當字體開發者有為某一字符設計不同外觀版本，設計師就能在使用該套字體時，依呈現需求選取較為適合的版本。
絕大多數的群眾集資產品都有其使用年限，但字體並沒有所謂的「產品壽命」——市場需求不會在短期內消失殆盡，且只要贊助過或以合法管道購入就能終生使用，也不會因重複使用而有所耗損。
霞姐堅定地說，「可能一二十年後我人不在了，但是這套字百年後都留著。我覺得我做這套字要能對得起自己，要能問心無愧。」既然做出來的字要「讓人用一輩子」，開發過程就必須審慎思量市場上的應用可能；另一方面，字體產品也像是創作者交出去的一張「名片」，寄於其中的核心精神與使用體驗，都會連動到使用者對於創作者個人的觀感評價。
「假如真的為蘭陽明體做替代字符，本來只做一個字就變成要做兩個字，我們的工就會比較耗時，沒辦法！但我覺得可以開放選項給大家，這是最好的。」製作一套數位字體，以部首排列組合即可大量造字、省時又省事；justfont 團隊卻堅持字字獨立處理，以字體設計軟體 Glyphs 一筆一筆拉製出來——如此手工藝般耗時費心的方式，讓每一個字都像一張臉孔，擁有各自的肌理和表情。
(圖片來源：justfont 提供)
群眾集資來造字，帶動本土文化的覺知
作為字型產業跨足群眾集資的先行者，近年來 justfont 經營步調愈趨穩健，不僅團隊本身擁有完整執行集資計畫的經驗，也輔導新銳設計師施博瀚、林芳平發起字型集資，持續以多元管道推廣字型知識、累積「用字對群眾說故事」的實戰經驗。從金萱訴求「市場覺醒」、凝書體主打「簡單即美」、激燃體傳達一股「發聲的力量」⋯⋯，到了這次的蘭陽明體，霞姐認為，這套明體是理性與感性的交融，更是本土文化覺知的行動。
「到底什麼是屬於台灣這塊土地的文字？要怎麼把漢字的美，回歸到台灣本土的體驗？我們要對自己有自信。台灣大廠商裡有很多優秀的字型設計師，只是他們比較沒有機會這樣出來訴求，因為那些作品是屬於公司的，比較難去敘述自己的理念和想要表現的東西。」霞姐相信新生代人才值得更多被看見的機會，「我們就是要讓這些很優秀的設計師，也可以呈現出他們的作品與設計理念，而不再只是公司的產品而已。」。
字的故事由造字者親自來說，再好不過了；群眾集資是原創作品的舞台，同時也是設計師的麥克風。霞姐也相信，群眾集資的溝通對字型產業成長會有所幫助，「我覺得這是很正面的連結，我很喜歡！使用者的需求是什麼，我們可以很直接知道。不像以前關起門來做字，我也不知道大家的需求是什麼。」。
然而，當設計師選擇「站出來」成為群眾集資提案者時，批評指教跟讚美一樣是直面而來，心態調適旋即成為重要課題，「人家在攻擊你的時候，你要怎麼站得更穩、更強大，而不會就此倒下？」面臨隨時可能襲來的社群意見壓力，justfont 共同創辦人暨行銷總監蘇煒翔 (BBC) 表示，「我們比較幸運，因為我們是一個團隊，不是只有一個人在面對。」。
(圖片來源：justfont 提供)
疫情激盪出新創意，VVIP 佔贊助大宗
原在 2020 年就要正式發表的「蘭陽明體」，連續兩年撞上 COVID-19 疫情，實體發表會的規劃只能喊卡。但團隊內部也因此有更多沉澱與討論的時間，甚至「逼」出前所未有的創意，以視訊會議軟體 “Gather Town” 搭建出虛擬發表會空間「蘭陽庭園」，與 VVIP 會員們線上互動、介紹蘭陽明體的由來和特色。
為了《蘭陽明體》集資計畫，justfont 洽談多項前導曝光合作、與日星鑄字行攜手推出「個人姓名典藏紀念鉛字與銅模」贊助抽獎贈品，更做出一項重大變革：不再將台、客、族語羅馬字設定為集資金額達標的「解鎖項目」，而是直接納入製作規劃裡，「因為其實整個台灣文化建設是需要這些字，比如說台文復興一定要有自己的字體，所以台羅拼音在我們公司內部已經變成基本的、一定要做的事，就不需要再『解鎖』它了。」BBC 如此說明。
據 justfont 團隊估算，《蘭陽明體》集資計畫上線首週獲得的贊助訂單裡，約有 60% 是曾經支持過 justfont 字型產品的 VVIP 會員，其中還有「大滿貫型」的忠實粉絲，看到 justfont 推出新作就會毫不猶豫花錢支持，包括知名 YouTuber 壹加壹在內。霞姐透露，對字型有需求的人並不限於設計師，也可能是自媒體創作者、教育工作者，經常需要製作簡報的醫師、小型電商經營者⋯⋯，能夠直接面向市場與這些使用者交流，也成為團隊夥伴持續精進的動力。
「這次也很感謝 VVIP 們的支持！他們跟我們理念相同、覺得我們真的在做有意義的事情，所以願意一起來參與。」霞姐再度感性說道，「做一套字體可能兩三年就做完了，但是以使用者來講，它是一輩子的——我要做一套有感情的字體，我想呈現它的美、它的雋永。」。
在群眾集資的召喚下，一個個愛字的人，因字而相聚了；造字的人於是有嚮往、有力量，造出一條偌大的河，流向更廣的土壤被永遠記得。
>>> 點我支持 justfont《蘭陽明體》集資計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