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仙塵爆案,你還關心嗎?」SOS 創辦人:新聞要群眾集資,困難不在錢

by 早安

 

江蕙的封麥巡迴演唱會、三峽隨機殺人事件,及從現在到明年一月都不會停歇的小辣椒與空心菜之爭,你還記得七月初「八仙樂園塵爆事件」為台灣社會帶來的沉痛嗎?還記得造成多少個家庭失去摯愛嗎?

 

台灣的新聞群眾集資平台 SOS (Sound of Silence),於七月初發起一場群眾集資,他們招集各方的記者、研究團隊、專業人員等,希望從各個層面更加深入報導「八仙樂園塵爆事件」。傳統媒體為了廣告效益而誇大操作,資訊更是如雪花碎片般,雜亂而缺乏系統性的整理,卻歸避事件問題真正的核心。像這次的醫療制度的黑洞、一線護理人員的過勞、公眾政策、公安問題等都沒有被正視,他們希望可以由群眾直接支持,一起透過各面向的報導,提出具體正式的解決方針,真正試圖避免事情再次發生。

但問題來了。

 

SOS 新聞群眾募資平台創辦人 翁子騏表示:「我們收到了遠超乎想像的群眾回饋,甚至有許多人願意加入採訪工作,但事實是議題涉及層面過廣,我們難以評估這個專題報導需要花多少時間和心力才有辦法完成,更不知道真的完成時有誰還關心?或是其他媒體早就把能做的新聞都報完了?」

 

「這變成是一種必須做的責任,即使我們無法避免群眾是健忘的這件事。」。

 

此次特別專訪SOS 新聞群眾募資平台創辦人 David 翁子騏,深入聊聊群眾集資的新模式,對新聞產業帶來的影響及目前面臨的問題。

「讀者很健忘,應該全世界都是一樣的。」他很坦然地說。

「但群眾集資,因為需求先於供給,讓我們可以比較沒有包袱。」

 

就八仙的案例,其實 SOS應該把握群眾關注的高峰,在當天發起專案時就開放金流讓大家贊助。但當時他們只做調查報告,即便關注度必定會呈現快速下墜的曲線,議題一過,讀者目光就被轉移。但一方面不希望被曲解成收割八仙一案,另一個更重要的是即便預期關注度下滑,群眾集資的好處就是需求比提供者優先,所以即便主流媒體不再播報,仍會有人在意。

 

「其實如果我是傳統媒體的編輯,我也會為了當下的流量才報導。但 SOS 就沒有這樣的包袱。」

 

SOS以群眾集資的新模式,讓群眾直接贊助平台的作者,作者即可在平台上有自由不受限制的空間,更專注在提供優質的報導給優質的閱聽人。而當平台的經營不再只靠流量才能生存時,就有機會脫離靠廣告維生的機制,讓更多重要但被忽視的議題可以被看見。

 

SOS 現在主要的營運模式為讀者每月花 149元支持平台上的作者,但可以看到平台上所有報導。他們在主流「免費開放」形式中為了好內容,叛逆的往「付費半封閉」走,讓許多媒體直呼不可能。但現在平台上訂閱的讀者大約三千人,會員一萬人,數字目前還在 David可以接受的範圍。但他認為:「付費的主要是因為認同理念,或希望可以支持某個作者,而不全然是因為文章的關係。」。

 

不可否認,他們至今的成果跌破不少人的眼鏡,但David 則認為:「群眾集資對新聞業目前還談不上是出路,現在能做好的是一塊拼圖,補足現在主流媒體缺乏的一塊。」。

《延伸閱讀》群眾集資會成為「腦殘媒體」新出路嗎?一切還言之過早

 

《眉角》雜誌爆發性成功的背後,存在什麼問題。

 

提到 SOS 新聞募資平台,許多人立即聯想到的可能是前陣子《眉角》雜誌帶動台灣新聞業的新浪潮,在資訊快速變動的時代,以「慢雜誌」殺出血路;在新聞業被諷為「廣告製造業」的同時,拒絕所有廣告,而是透過群眾的「直接」支持,將內容主導權奪回編輯手中。最後共有 2597 人支持,超過 500萬的募資金額,超乎預期的訂閱人數及金額確實鼓舞了許多對媒體失望的群眾。

《眉角》空前的成功,但 David 卻說:「 許多在平台上募資成功的案子,其實仍然碰到許多沒有預料的問題。」。

 

他提到,平台和提案者在行政工作上的責任歸屬在一開始時有落差的話,會導致之後在行銷、金流、物流等等的問題較難立即的被處理,可能也會讓贊助者有不好的印象。平台本身會提供一定的協助,但在乎內容的媒體業者較容易忽略這塊,這也是 SOS 在一開始沒有設想到的部分,往後則需要和提案者間有更多的溝通,建立共識。

群眾集資碰上新聞業,真正的困難點不是錢

 

從 SOS 碰到的問題,可以觀察到,以群眾集資形式發表的內容,和「一般媒體」有很大的不同,也對作者帶來不同程度的負擔。SOS 起初是為記者提供優質的報導平台讓他們能夠發揮,但這到底有沒有真的幫助到記者?事實上對記者而言,募集資金反而不是做報導最大的阻礙。

 

1.    平台和作者間的職責該如何拿捏?

「好的內容需要包裝才會賣。」David簡單明瞭的點出問題。

 

傳統媒體的記者只需要把報導內容顧好,下標題和包裝則都交由編輯處理,但像 SOS 平台上有一些很好的記者,過去沒有包裝和行銷的相關經驗,所以目前這些記者極端仰賴平台協助;當然有很年輕的作者,社群能力很強,但也許文章就相對不夠深入。

 

在這種「水平式、更貼近消費者」的新媒體,作者除了生產文章之外,還需要自己尋找讀者、思考包裝方式等來推動募資專案。雖然平台會提供相關的資源協助,例如社群的操作、讓文章在其他媒體曝光等等,但仍需要作者主動推動才有機會讓專案成功。這對記者而言,幾乎是完全新的領域,而他認為較難以解決的是,有些記者可能本質上認為行銷推廣這是屬於平台應該負的責任,在溝通上就需要花費比較多的時間。

 

2.    報導內容「金融化」的難度高

在專案集資中,要純粹因網路報導而贊助是較為困難的,尤其在現在資訊取得如此容易,而台灣讀者大多抱持著「我付費多少要拿一點東西吧!」的心態。現在 SOS 有作者嘗試和茶或自己的私塾結合,或是簡單的明信片,搭起讀者和文章之間的連結,這種嘗試是有效果,但不是每個專案都可以這樣操作。但對過去僅提供內容的記者,較難創造報導外的附加價值。「確實還在持續努力中,但可以確定的是這樣的形式是對提案有幫助的。」這一點David倒是不太擔憂,反而是抱持著期待新形式的募資組合。

 

新聞業的群眾集資和「一般的群眾集資平台」有也很大的差異,一般群眾募資專案主要是提案者對群眾溝通,但新聞報導除了作者和閱聽人,還同時扮演了「媒體」的角色,在內容報導上多了很多不確定性。

 

David 提到,假設某位記者要報導淡海新市鎮的開發案,決定上一般群眾集資平台募資,集資達標後,才發現這個計畫可能要做十年,所以最終的報導結果就和當初的設定的目標差很多!這是獨立報導人難以以個人力量去評估的。

 

3.    寫付費內容所需承擔的媒體人責任壓力

而現在 SOS 平台上簽約的作者大約有 30位,實際上架內容的作者卻不到 20位。雖然當初有讓記者在上線時提出可以負擔的最低報導量,目前作者提供的篇幅也超過原本的設定標準,但那些還不敢上線的作者,主要原因不在資金,而在「責任壓力」。

 

這種類似「預購」的消費形式,和記者以往在傳統媒體完全不同,過去是掛媒體單位,現在是掛記者本名,這對一些記者來說確實是無形的壓力。David 說道:「在和部分記者溝通時,常常會有『因為每個月都有幾百個人在等我的文章!而且都是付費的,這壓力很大!』的情況產生。」。

 

4.    平台該如何定位才能符合作者和讀者的需求?

目前 SOS 在平台本身的定位上,也還在摸索。David 本身希望往「去中間化」的形式,讓想提供內容的人都有機會在平台上發起專案,直接交由市場機制決定。但這可能會產生排擠效應,反而讓好的媒體人離開平台。例如如果有人發起「貼身追蹤周杰倫的私密生活」,可能會造成很大的轟動,但卻和原先設定「提供優質內容的平台」有所出入。他也想過和馮光遠合作,但如果一天到晚罵馬英九,平台的信用也會有所損失。

 

如果只提供優質媒體人這項服務又有其他的問題。

 

最直觀的是讀者群無法擴大,優質內容常常並不有趣,閱聽群眾難以成長,對平台來說也是一股壓力。但對資深媒體人來說,可能會抱持「好作者只配好讀者」的心態,這也導致現在平台定位上的兩難。

 

而 David 也很老實地說:「這些獨立報導人要的似乎不是 SOS 這樣的平台,他們所需要的僅是金流或其他行政上的服務,有時他們甚至會認為平台只在『收割』他們的報導。但對年輕、新加入的記者又是很高的門檻,可能需要長期培訓才能真正提供品質穩定的內容。這對投資人來說,花兩年燒錢為了培育新記者,是很難接受的事情。」。

 

發現的問題,是拿來試著解決的。

 

新聞群眾集資平台造成的限制和對作者本身的負擔,讓他們重新思考模式的轉換。所以,他們未來希望提供不同的合作模式,有的單純提供平台,有的可以提供基本的編輯幫助,有的甚至提供完整的培訓配套或團隊支援,符合不同程度記者的需求。並計畫跟資深媒體人談合作,讓「老鳥帶新鳥」一起報導一個議題,也讓記者「一起完成」而非個人承擔。

 

另一點是目前 David 認為 SOS 頁面太像一般群眾集資平台,讓讀者比較有距離感,甚至很多人都還不知道 SOS 上面有提供內容。加上因「付費」圍成的封閉環境,就更難讓平台上的文章有曝光機會。

 

他希望可以變成一般新聞的版型,除了讓閱聽人方便閱讀,也可開放一般作者寫作,這些內容讀者可免費閱讀,等到作者準備好之後再轉成需付費訂閱的方式,減少內容直接上架的衝擊。但其實面臨這樣艱困的問題,他們也都還正在試驗和嘗試。

 

而在新聞的定位上站穩之後,他也希望以這樣的模式複製到其他的類別,例如故事、小說、散文等等。他開玩笑地說:「雖然這樣平台上的媒體人可能會大喊 SOS (國際通的求救信號,哈!) ,因為導致新聞本質上的偏離。」所以 David 希望是成立各別獨立的平台操作,因為這需求是存在的。他提到像出版業現在也淪為社群導向,以作家粉絲人數決定出版的先後順序。而這樣的平台則可以提供更多的文字工作者好的舞台。

 

David 笑著說:「之前還有投資者要我們直接做言情小說,專攻中國市場!」雖然光想就知道市場很大,但他還是先專注把 SOS 穩定下來。(其實還是有不小心猶豫一下啦!只是當告訴別人我是 XXX 平台創辦人…… 就有點難以啟齒哈!)

要以新的商業模式去打破發展幾十年的媒體業模式不是一時半刻就能達成。

 

現在許多人開始嘗試往「新媒體」發展,而走群眾集資這條路的國外平台 Spot.Us 卻在遇到類似的問題後以倒閉收場,目前最大的 Beacon 也還沒找到最適合的定位。

 

但 David 則很樂觀地認為:「Spot.Us 他們只是先嘗試先失敗的人,但是只要跌倒之後站起來,他們還是可以最先到終點的人。我樂見不同的嘗試,至少相較於一些傳統媒體人口口聲聲說要媒體改革,但都在做一樣的事!就像我覺得台灣沒有所謂的新媒體,因為商業模式還是沒有改變。」。

 

他舉例,有許多媒體最後走往「內容農場」的形式,只為了衝流量,這種新聞如果瀏覽次數超越原生內容,對記者就是很沮喪的事情。

 

「但我們也不是要翻轉或革命,其實我覺得媒體業衝流量並沒有關係,甚至某程度很重要,只是新媒體如果還是以流量導向,根本衝不過主流媒體,又做不出區別。我認為新聞群眾集資平台其實還只是媒體的拼圖,和傳統媒體應是互補的關係。」

 

他解釋,現在也有許多傳統媒體開始注重一些深入的報導,只是 SOS 可以更不受限的讓冷門的議題被關注。之後也可能和一般媒體合作,增加好新聞的能見度,像是群眾觀點 Crowdwatch 就可以成為訂閱者,彼此互相曝光。

 

當然,這可能也會有特色被淡化的疑慮,但可以授權較舊的文章或僅挑選部分內容轉載,降低訂閱讀者流失的機率。並提供訂閱者更多的服務,像是作者平時的閱讀書單推薦等等。

 

「擁抱不確定性的風險很高,但沒有人做就沒有改變的開始。」

 

David談的不是 SOS 創造的驚人成果,卻是更專注在面對問題,並思考下一步可以怎麼走。從公關顧問跳入媒體界,他以「創業者」的角度切入媒體生態的問題核心,也許單單討論「群眾集資」並無法成為解決「腦殘媒體」的最佳解,但在不斷修正實驗下,看到更多新模式從摸索中迸發,令人期待,即便路還很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