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訪《來自清水的孩子》製作團隊:能說自己的故事,台灣才可能被世界認識

by 陳莞欣

(封面來源:慢工出版社提供)
一個國家要被世界認識,首先要能說自己的故事。長期推廣紀實漫畫的「慢工出版社」,今(2020)年推出漫畫作品《來自清水的孩子》群眾集資計畫。全書以白色恐怖受難者蔡焜霖的生平為基底,時間橫跨日治時代、二次世界大戰、國民政府來台、戒嚴乃至於解嚴後的今日。既是大時代下小人物的生命故事,也是台灣近代史跌宕起伏的縮影。

(由左至右為《來自清水的孩子》腳本游珮芸、主角原型人物蔡焜霖、慢工出版社長黃珮珊、繪者周見信。圖片來源:慢工出版社提供)
去年火紅的電影《返校》,掀起了一波關於白色恐怖的討論熱潮。然而在台灣,「轉型正義」一詞仍每每掀起爭論:有人認為這是政治操作的手段,也有人認為往事無需再提。在這樣的社會氛圍下,為什麼一本漫畫要選擇如此吃力不討好題材?「國外編輯告訴我們,要引進更多的台灣故事,需要先有一部作品讓讀者認識『台灣』。我們相信,《來自清水的孩子》就是那本書。」慢工出版社長黃珮珊指出。

一部關於「台灣」的通俗作品,是怎麼誕生的?

過去,台灣不是沒有本土的歷史漫畫,但教育性質濃厚的作品容易流於教條,讓一般讀者敬而遠之。另一方面,近來台灣原創漫畫興起,政府也推出各種補助和獎勵辦法;然而,市場最容易接受的仍是題材和畫風近似日本漫畫的作品。《來自清水的孩子》腳本作家游珮芸指出,「我們有很多才華洋溢的圖像創作者,但受市場喜好影響,很難發展出真正的台灣風格。」

身為兒童文學研究者,游珮芸觀察,一部關於國家歷史的通俗作品能叫好叫座,往往仰賴大量創作者長期耕耘。以日本為例,前幾年爆紅的動畫電影《謝謝你,在世界的角落找到我》、吉卜力工作室膾炙人口的《螢火蟲之墓》,都是戰爭期間小人物的故事。但這樣的成績並非一簇可及,在此之前,日本已有許多小說、戲劇、舞台劇,從不同視角描繪二戰時人們的生活。即便終戰已 70 幾年,每一年仍有相關創作問世,提醒人們不要輕易遺忘昔日的傷痕。

(在游佩芸眼中,蔡焜霖的一生即是一部台灣近代史。圖片來源:慢工出版社提供)
《來自清水的孩子》主角蔡焜霖,今年 90 歲。他的每一段生命歷程,都緊密扣合台灣 90 年來的社會變遷:15 歲被日軍徵召入伍、戰後又因參加讀書會被國民政府判刑 10 年。出獄後原本求職不順,有幸經貴人介紹才得以擔任廣告文案。他創辦過兒童刊物《王子》、時尚雜誌《儂儂》,也曾資助台東紅葉少棒隊到台北比賽。從廣告公司副董一職退休後,近年積極推廣人權教育。在游珮芸眼中,這不僅是白色恐怖受難者的故事,更是一個關於台灣的故事。

有了好故事,該用什麼方式呈現?「考慮到青少年、成人讀者,繪本深度有限、小說字又太多。漫畫比純文字有力,且能處理深刻的題材。」游珮芸和黃珮珊都認為,這個故事有發展為長篇漫畫的潛力。只是在台灣,漫畫家創作長篇得付出很大的心力,收入卻不成正比。歷史題材又需要大量考證,可以想見投資報酬率極低。黃珮珊詢問了幾位漫畫家,都紛紛婉拒。最後,她找上游珮芸的學生、本就有意挑戰長篇創作的周見信擔任繪者。

就這樣,一位有豐富人生故事的老前輩、兩位關心土地的創作者、一位致力將台灣作品推向國際的出版人,共同促成了《來自清水的孩子》誕生。

(在《來自清水的孩子》當中,主角的命運和台灣史上的重大事件緊密相連。圖片來源:慢工出版社提供)
大歷史與小歷史交會,溫柔理解島嶼傷痕

既是關於台灣的故事,游珮芸在腳本中設定了兩條時間軸:一是主角蔡焜霖的生命記事,另一則是台灣近代史上的重要大事。這兩條時間軸相互交織,推動故事進行。

例如,第一冊漫畫的開場是 1935 年的 4 月 21 號,4 歲多的蔡焜霖和家人一起去掃墓卻發生地震。一行人急忙下山,看見台中市區一片斷垣殘壁。儘管蔡家房舍也被震垮,全家人仍拿著鍋碗瓢盆,在街口煮食賑災。讀者在故事的開場認識了蔡家成員,也見證日治時期清水大地震對民眾的衝擊。

又或者,漫畫中有一幕,年幼的蔡焜霖和哥哥一起提著紅燈籠到台中清水神社遊行,高喊萬歲慶祝「皇軍大捷」。喊著喊著,一陣睡意襲來,燈籠掉落地起火——這一天是 1937 年 12 月 13 日,日軍佔領當時的中國首都南京。

「我們希望,讀者能理解主角就是如你我的平凡人。他會跟家人吃飯、掃墓、喜歡和哥哥出門,可是身不由己地被捲進大時代的洪流。」游珮芸說,漫畫重現蔡焜霖的生命場景,但不做直接的控訴,留給讀者思索空間。

(為了避免標籤化特定族群,《來自清水的孩子》多數「反派」都是沒有臉的。圖片來源:慢工出版社提供)
處理白色恐怖題材時,也是如此。負責作畫的周見信觀察,過往某些歷史漫畫常落入二元對立的窠臼:好人總是一臉無辜,壞人必定獐頭鼠目。在《來自清水的孩子》中,多數警察、官員、獄卒都沒有臉,僅是一具人形空殼或黑色影子。藉由這樣的圖像敘事,引導讀者反思操縱個人行動的社會結構,而非標籤化特定族群。

在漫畫第二冊當中,蔡焜霖因為「思想不正確」被刑求、在綠島度過 10 年的獄中時光。儘管主角身心飽受壓迫,在周見信的畫面裡,不自由的歲月仍有希望。例如,獄友的一句「你這麼瘦,要保重身體喔!」、舞蹈家蔡瑞月在綠島星空下翩然起舞的美麗身影。每逢這些時刻,幽暗的畫面就會出現光芒。讓讀者看見悲情之外,含冤入獄的政治受難者是如何獲得勇氣,度過漫漫長夜。

(周見信笑說,《來自清水的孩子》作畫過程有如推理遊戲,必須四處蒐集線索。圖片來源:慢工出版社提供)
集眾人之力,將歷史帶回你我的生活

《來自清水的孩子》全套共 4 冊,故事橫跨 90 年。為了還原台灣不同時期的社會氛圍,製作團隊做了許多功課。除了多次訪談,也大量調閱昔日的圖像素材。大至日治時期的台中一中、戒嚴時的綠島新生訓導處等建築外觀,小至蔡家大姐出嫁前後的髮型差異、蔡焜霖閱讀的禁書《狂人日記》封面,都有參考資料可循。

多語並陳的對白,則是全書另一大特色。日治時代,主角家人、同學間的對話是日語和台語;戰後外省籍的高中導師說話則是山東腔。游珮芸舉例,「好比電影《賽德克・巴萊》,原住民講中文你也會覺得很怪吧!」全書對白皆由語言顧問協助審訂,如實呈現台灣的文化多樣性。

漫長費工的製作方式,讓《來自清水的孩子》腳本籌備、實際作畫各花了 2 年的時間。一般而言,業界在製作長篇作品時,通常會申請公部門的補助以填補資金缺口。《來自清水的孩子》為何選擇群眾集資?

游珮芸解釋,公部門的補助對創作者而言,確實是重要的收入來源。然而,補助也意味著諸多限制:需召開審查會議、要根據審查委員的建議修改內容、結案時間固定。此外,多數公部門出版品不會在市面上流通,作品能觸及的讀者有限。相較之下,直接面對讀者的群眾集資平台既是銷售通路,也賦予創作者更大的自由。

(集資回饋方案之一、黑眼睛文化和慢工文化共同出版的漫畫《夜長夢多》。圖片來源:慢工出版社提供)
有過不只一次集資經驗,黃珮珊認為,群眾集資最大的意義並不只是籌錢,「把理念傳出去、開啟大家對議題的認識,對我來說是更重要的。」因此,本次集資的回饋品方案也納入了其他出版社的書籍。例如講述納粹故事的紀實漫畫《鼠族》、探討「威權」概念的圖像作品《夜長夢多》、收錄 30 多位作家創作的《白色恐怖小說選》等。透過選書,期待人們對轉型正義有更深刻的理解。

台灣解嚴超過 30 年,對於威權體制的討論也從早期的噤聲避談,逐漸開展出豐富多樣的層次。游珮芸期許,《來自清水的孩子》能成為一部親近大眾的作品,不再只是大眾望而生畏的史料。她笑說,「群眾集資真的比較辛苦,但這部漫畫就像我們的孩子。我們會努力生他、養他、讓更多人看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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